在走进百鬼谷的时候,面无表情,嘴角带着苍凉的笑容的宿四突然回过头看了白差一眼,轻轻道:“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大的恐惧吗?”

白差看着她惨白的脸,但是却亮如星辰的眸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宿四却自顾自地道:“你的心是冷的,你的灵魂是无所依的,你的存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样,才是真的恐惧。你在揣测我的心吗?在想我为什么不恐惧吗?”

白差尴尬地看着一脸了然的她。

而宿四已经走向前,看着黑暗无底,如同一个可怕的巨大漩涡一般的百鬼谷,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哎……”白差伸手过去想抓住她,可是,她已经消失在眼前。留下他,一个人看着手心里那片破碎的袍静静地发怔。

在坠落的过程中,耳边是哗哗的风声,才过了不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声响,尖锐的,凄厉的,恸哭的,还有邪恶兴奋的。他们仿佛承载着人间冷暖一般的千种世态炎凉。

宿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落的过程被黑暗中一个又一个飘荡的白影锋利的牙齿,尖锐的指甲慢慢地撕裂,咬碎,宿四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尽情地张开双臂,如果可以,她就当作这是为了隐而做的一次飞翔,即使,她薄弱的双翅被猎鹰的利爪抓伤,即使,她的飞羽被厉鬼的恨意一点一点地拔光,即使,这次的飞翔,代表的,依然是一次堕落。

让她如同那天空中陨落的星辰,静静地坠入那无底的深渊的一角吧。

白差在百鬼谷的尽头,谷中风口焦急地一直等着她的出现,可是那层层黑色的迷雾之中,久久没有出现她的身影。白差听着自己竟然会跳动的心,他竟然在担心她走不出来,被那群厉鬼撕成碎片,消失于天地之间。

就在白差等了太久,长长一叹,以为她真的不会出现的时候,那厚重的黑色浓雾之中,突然传出一个轻而飘渺的声音:“你……是在等我吗?”

白差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捂着全是血的双臂, 撑着已经被厉鬼撕得只剩下阴阴白骨的双脚艰难地爬出那萦绕满整个百鬼谷,由地狱里所有厉鬼的怨气所凝结成的黑色雾障,一般坠入此地的鬼魂都会找不到出去的路,在那些黑雾中活活地被撕碎。

然后被厉鬼一点一点地吞入腹中。

白差看着她几乎被撕裂得只剩下一身骨架的身体,胸口一闷,忍耐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哽咽道:“你这是何苦?!”

宿四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轻道:“你不是说过吗?这些都是梦境啊。梦境是不真实的存在,不是吗?”

可是,白差心中明白,虽是梦境,可是在梦境里发生的一切,经历的所有痛苦确实活生生的,那痛那绝望全都是真的。

刚刚她的身体被撕裂的痛,被百鬼齐咬的痛,全是真的。

看着趴在地上的她,白差想去扶她,可是,又担心自己的力道太重,让她剩下的骨架轰然倒塌。

宿四脸上失去了一只眼睛,皮肤被撕下来,看得到血肉,她勉强微弱道:“告诉我路口,我自己能爬过去。”

白差一指,宿四就拖着残缺的腿向那个出口爬过去,是,身体是很痛,痛得想让她流泪痛苦,可是,还不行,还没有抵达尽头,她还不能放弃。

一只手趴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爬过去,宿四看着那个尽头,知道自己爬过去一切梦境就会消失,可是,残存在记忆中那些活生生的痛真的会消失吗?

她记得刚刚有一个厉鬼在挖出她的眼睛的时候就在凄厉地喊着她的丈夫为什么为了其他的女人挖掉她的双目,斩断她的四肢,让她活活痛死过去。

这人世间的冷暖,真的让宿四冷如骨髓,所以在她的怨气之下,那只眼睛被她的利爪挖出,她竟然笑了,竟然没有丝毫怨恨。

如果她的痛能够成全他人的怨恨,减少他人的痛,那么,她心甘情愿。

爬出那个路口,看着一路上的斑斑血迹,看着自己的身体血肉慢慢地恢复,宿四突然想起了死寂大师超然的笑容。

暗沉如同薄暮私语,明晰如同纤尘萦绕。

宿四看着脚下那潺潺无声流过的忘川河水,仿佛看到了一轮朝阳从那河的尽头冉冉升起,就在那一瞬间,放射出万丈光芒,映照在宿四单薄瘦小的身体上。

白差看着她超脱的笑容,周身萦绕的那层淡淡白光,知道此时的她,干净得让他不敢亵渎。

人世间的悲伤,愤怒,仇恨,不甘,疑问,彷徨……

在她博爱大爱的胸怀中,一切变得浅淡无波。

宿四缓缓地迈步走向第六层的时候,整个人清淡而飘忽的气息似远还近,似拒还迎,如同绝代女伶一般干净剔透。

当她的心脏被穿透那一瞬间,宿四的脑海里所有不好的记忆,所有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一辈子都不想提及的记忆全都突然浮出脑面,宿四抚着自己的右胸,吐出一口暗黑妖娆的血,渐渐的,她觉得很多东西开始和她远离,心底发寒,浑身不自在,心痛得无法呼吸。

宿四带着血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妖诡的笑容来,也好,痛过了以后便忘记了。

让脚下忘川河的河水讲她想忘记想释怀的记忆都冲蚀而走吧,没有堤岸,没有停歇的尽头,那一路的血红妖冶彼岸花,会被这些记忆浇灌出更美更艳丽的颜色。

白差看着这样淡然洒脱的她,突然,微微地笑了。

这是这个鬼差几千年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疼痛的磨砺之后,宿四突然出现在烟雾缭绕中,她的神情冷淡孤傲,一双琉璃般的黑眼珠泛出幽光,她的蜕化不是那突如其来的一鸣惊人的千古绝唱,而是那萤石之下一点一点萌芽出来的曼陀罗花。

仿佛她就是那朵在半空中独自妖娆绽放的黑色曼陀罗花。世间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当宿四走到第七层的时候,白差突然轻道:“蛊魂之殇。此刻已经渐渐超然的你,已经不会感觉到痛苦了。心境越是超脱,越是淡漠无华,越是清冷如水,你的灵魂将不会受到蛊魂之殇的痛苦,它的存在,只为了让你得到最纯洁的灵魂。”

宿四淡淡一笑,面无波澜起伏,她此刻想到的,只是要救隐而已,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气力去想自己。

金色阳光从那黑色浓雾中破茧而出,偶间从如同黑色绸缎的云锦中穿透洒下在宿四的身体上,为仿佛化身为云雾和繁花的宿四披上一层烂漫霞光,移换不定。

金光缕缕缠绕在宿四身上,待宿四缓缓睁开双眼,却看到那金光闪闪,悬浮在半空中的那棵黑色曼陀罗花,宿四清淡的眸色突然染上了一层浅浅金色,里面深邃无底,那是看到那朵花之后的淡然洒脱。

脚下的忘川河水突然经历了百年不遇的动容一般,河水变得汹涌澎湃,发出一种凄凄的,但是让人心中欣慰的哀鸣声,脚下的河水化为一根水柱,支撑着宿四变得淡薄透明剔透的身体缓缓地伸向上空。

宿四静静地站在水柱上,身体竟然丝毫没有要下坠的趋势,而是轻如浮云一般,慢慢地依托她而上。

白差看着她全身仿佛染上了一层如同珍珠般莹润的色泽,那白光流转,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命中有时莫强求,命中无时莫须有。

白差突然得到一种莫名欣慰的安宁,这就是她身上带给他的。

这朵花看来注定是她的,一个凡人的灵魂的,经过重重考验和非人的折磨,她坚持下来,走到了最后一步。

所以,那朵花是她自己得到的。

几千年了,唯一来求花得到过的,只有她。

白差知道自己不该高兴,因为阎王如果知道此事后,他心爱的花要被一个凡人采走,定然会庞然大怒的,可是,他已经准备好要经受的暴风雨了。

白差果然没有料错,当暗无天日,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丝光亮的地狱之空被打开,露出那几千来他都没有看到过的如同金色朝阳一般的光芒时,阎王脸色铁青,一脸不可置信,良久,掀桌而起,怒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做到!”

良久,阎王一脸崩溃地坐下,目光空洞,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旁的黑差突然拿过那时光镜,把刚刚宿四经历的一切都让阎王看了一遍,阎王看着那个坚强绝然得让他的心都揪紧,在隐隐作痛的小女孩的身影,突然仿佛失去了所以气力,脸上除了不敢置信,还有钦佩,他长长一叹,无奈道:“罢罢罢,一切都是注定的……”

从那个灵魂莫名其妙地死去,而身体也被毁了,让他无法让她还阳也无法让她成为孤魂,最后只能按照命中的定数,送她去另一个时空。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竟然一个人下地狱誓死要采到那朵花,而她,靠自己做到了。

这让他一个阎王都无法解释的事,唯有相信这是上天做下的决定了。

宿四缓缓地摘下眼前的那朵花,她来到地狱唯一的目的。

黑色曼陀罗花叶瓣纠缠如同龙凤盘旋而上,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白晕,仿佛天生如此,所以即使摘下来都那层光圈都没有消散。开花之时没有任何叶子,花开之时花落,花落之时花开,这是曼陀罗花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受到的非人诅咒。

而她,不会让隐的灵魂困在那个僵硬的尸体里,让他们之间生生世世再也无法相见,生不能相见,死亦不能相见。

宿四拿过那朵花,目光平淡无波,曾经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而此刻心情却变得异常平静。

待她拿着花走到白差面前时,白差欲言又止,最后终于目光犹豫道:“宿四,阎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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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同担心,这个星期之内会完结,只不过番外之后会慢慢上传。在完结的感言里大家会知道玥玥得了什么病,会知道更新为什么这么慢,会知道我每一个字写的有多么艰难。我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答复还有和所有亲的道歉。现在我不想多说了,大家看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