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来,难道你竟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显然是不满意自己妹妹的说法,丽姬的哥哥皱了皱眉。

“想要见到陛下已非易事,就算是见到了……只怕也……”失宠于云峥,丽姬的心中比自己哥哥更是难受万分,此刻被说及了心中隐痛,难免黯然神伤,落下珠泪点点。

“以为兄对陛下的了解,你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只不过这机会是否能够把握得住,就全看你自己的手段如何了。我正是特意送这个来给你的。”说话间丽姬的哥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用丝绸包裹着的东西,交到了丽姬手上。

“你们都下去吧……”明白领会了自己哥哥的眼色,丽姬急忙遣散了一旁侍奉的宫人。

“陛下虽然久未宠幸妹妹,但所幸亦没有临幸他人。依我看来,就算是你见弃于陛下,碍于父亲的面子,想必陛下也不会一直对你不闻不问。只要陛下肯踏进你的宫中,你就要想法将他留下。”这样说着,丽姬的哥哥看向了丽姬手中刚刚接过的那件东西。

“这是……”虽然心中疑惑、惊奇,丽姬却不敢拆开看看那里面包着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无助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陛下至今无有子息,若是你能诞下一儿半女,纵然真的失宠于陛下,却也仍可母凭子贵。”丽姬的哥哥同样看向了那被包着的神秘物件。

“你是要我对陛下下药?”哥哥的一番话说得丽姬肉跳心惊。不管动机为何,给云峥下药乃是大罪,若是追究下来不仅自身难保,说不定还要牵连进整个家族,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有如此疯狂的念头,丽姬目光闪烁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放心,下药那样的蠢事,我怎么会要你去做?”看出了丽姬的胆怯和疑惑,哥哥好言安慰丽姬。

“那……这又是?”终于多少放下心来,丽姬却依然有些怀疑。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哥哥挑眉对丽姬一笑。

小心翼翼打开了那被重重包裹着的神秘之物,瞬间明白了自己哥哥的用意,丽姬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笑容。“像这样的好东西,不知道哥哥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云峥喜欢熏香,因此也对擅长调制熏香的丽姬有所偏宠。丽姬貌美聪明,早已摸透了云峥的脾气,知道云峥喜欢的是温柔顺从,所以直到云峥征讨柔朱之前,都得以独占君宠。看出了哥哥给自己的乃是两截熏香,丽姬对自己哥哥心领神会地一笑。

“东西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使用……熏香这样的东西一旦燃烬就无凭无据,更何况常人本就对如此稀罕的东西知之甚少。就算是万一陛下怪罪,你也可以推说不知,只说是旁人所赠,想必陛下也不会为你的一个小小无心之举而大动肝火。”看到妹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丽姬的哥哥不禁也面露喜色。“你也不必故意派人去请陛下,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是了,我若太过殷勤,想必陛下定然生疑,反倒于我不利。陛下那边还请哥哥与父亲想想办法,用些手段来让我能早见圣面……”兄妹二人窃窃私语,小心商量计策,而云峥对此却是浑然不知。

除了自己的母亲,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只剩下了自己的亲侄子云重,云峥却每次都觉得无颜面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亲手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但兄嫂却多少都是因为自己而死,想到自己正是那害侄儿幼失父母,孤苦伶仃之人,云峥就每次都无法直视云重的眼睛。

“孩儿特来向父皇请安。”云重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云峥却更是觉得羞愧难当,甚至生出了一种眼前的孩子根本就是在认贼作父的想法。

“起来。”自觉当之有愧,云峥急忙扶起了云重。既然何氏曾经是自己的皇后,云重的身份自然早已由侄儿变成了儿子,这也正是云峥想要的结果。想到自己的哥哥云徊离世之时,云重不过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孩子,甚至对自己父亲去世这件事也并没有多大的触动,而如今却已经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云峥不仅在心中感慨时光飞逝,世事无常。

“你知道,我并非你的亲生父亲,而是你的叔叔……”虽然云重还是个孩子,但也已经到了渐渐懂事的时候,有些话云峥想要早些和他说个清楚。

“养育之恩大于生身,叔叔既是孩儿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而为,云重在称呼云峥的时候避开了“父皇”这个称呼,而是选择了听起来更具亲情的“父亲”。

“我虽然没有直接害死你的父母,但他们却的确是因我而死,这样的我难道你也还认为配作你的父亲吗?”惊异于云重的反应和回答,云峥蓝色的眼睛盯住了云重,这还是云峥第一次长时间仔细看着云重的眼睛。

好像化不开的浓墨,又好像是最深沉的夜色一般,云重那黑色的眼睛和云徊那剔透的琉璃色的眼睛看起来完全相反,却又隐约透露出同样的冷淡和无情。

“先帝和孩儿的母亲乃是心术不正,咎由自取,又与父皇何干?”即便是在和云峥谈论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云重的表情依然平淡,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虽说经历坎坷的孩子一般都较为早熟,但显然云重有着远远超过自己年龄的成熟和冷漠。从这点上来看,他的身上倒是的确流着和云峥相似的血,有着来自于家族遗传的淡漠。

“你今年多大了?”突然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一直忙于各种大小征战,云峥才发现自己竟然并不知道云重实际的年龄。

“回禀父皇,孩儿今年整十岁。”云重态度恭敬地回答了云峥,重又使用了那在贵族之间常用的谨慎语气。

“十岁……”云峥半天沉默不语,是因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十岁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已经能够懂得许多事情,却依然还是个孩子的特殊年纪。

“父皇……”好像生怕会被云峥厌弃一般,云重跪在地上抱住了云峥的双膝。“如今孩儿所剩下的亲人惟有父皇与太后而已。太后常年幽居深宫,孩儿所能倚靠的也惟有父皇一人……”云重的话说得哀婉动人,云峥的心中却又生出了别番滋味。

“你们都且退下。”有话要对云重一个人说,云峥喝退了身边的所有宫人。“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可是恨我?”这样说着,云峥捧起了云重那张小小的脸。粉嫩的脸上分明有稚气未脱,但云重那双暗色的眼睛却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与他那张脸不太相称,更不符合他的年龄。

被云峥这样鄙视着,情不自禁地眨了两下眼睛,云重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即开口。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即便是再早熟,也不能完全跨越年龄的界限。

“你可以恨我,但你的父亲却是我最爱的哥哥。你是他的儿子,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云峥这样说着,分明看到云重那双暗色的眼睛里,有好像脆弱的火苗一般的亮光亮了起来。“你当然可以为你的父母报仇,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轻轻叹息着,云峥松开了捧着云重细嫩的小脸的手。

“孩儿不敢……”仿佛是不想被云峥继续注视双眼,又或者是想要隐藏自己的表情,云重低下了头。

“是不是恨我只有你心里最清楚,但你现在的确羽翼未丰……如果你想要杀了我的话,至少也要等到确定可以自保,并能保证这天下太平的时候。与我同归于尽不该是你的目的,要报仇随时可以,只是切莫因仇恨、鲁莽丢了这江山社稷。”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云重那依然稚嫩的肩膀,云峥的心情有些复杂。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用全部心血来培养一个将来可能会夺取自己性命的仇人,但云峥却又异常确定自己非要这么做不可。

“父皇这是说哪里话?孩儿又怎敢做下那杀父弑君,禽兽不如的罪行?这样的行径简直连想都不能去想,孩儿情愿以死明志……”这样说着,云重竟然伸手去夺云峥腰间的佩剑。

“不可……”云峥伸手拉住了云重,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说那番话并非是有意想要试探于你,而全都是发自真心肺腑。或许你现在还小,不能完全参透事理,但却终究有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刻意对你隐瞒真相,并不是因为欺你年幼而肆无忌惮,只是觉得你应该从一开始就了解全部事实。至于对我的行为究竟该如何评价,就等你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的时候,再和我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和较量好了。”

“父皇放心,孩儿定会成为能与父皇比肩的男子汉的。”云重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这也竟然是云峥第一次看见云重的笑容。

云重的话不知道是一种孩子气的豪言壮语,还是对云峥不漏痕迹的威胁挑衅,对于云峥来说却都是一样可爱。爱着云重,就像是曾经深爱着云徊一样,纵然他日注定要命丧其手,也还是无法不能去爱,从未有过子女的云峥竟突然体会到了那种为人父母的无私、伟大,却也偏执、悲哀的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