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城又新开了三家报馆,这本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天逐的显贵们并没将宋小舟的那份《天逐日报》放在眼里,顶多当做一个讲故事的话本子,但是经历了烈武侯倒台、南帝城兵祸一系列事之后,再也没人会小瞧那份巴掌大的报纸了。

其实按朝廷的想法,这样张扬跋扈嚣张没谱的东西本该两张封条一封,几条锁链一捕,不想小舟早有准备,大把的银子开路,又是美人又是黄金的把政院那些老头子迷得五迷三道,杜明南刚将几位府宰招进院门,各式各样的反对折子就摆上了案头。仕林清流之间又是一派欢呼叫好之声,纷纷声援天逐日报,称其有士风骨,拔权贵之虎须,吐苍生之肺腑,不但能为皇家广开言路,更能监察不法百官,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件物事。就连民间不通墨的百姓也不愿意《天逐日报》停办,最近他们的故事版正在连载一篇名叫《西游记》故事,里面有只猴子很招人爱,就连一些亲贵家眷都每日追着读。

是以在宋小舟离京前就一直在努力查封《天逐日报》的杜明南感觉十分苦恼,最后他大笔一挥,命掌书局立刻就《报纸》这个物件颁布一套专门的律法来,来限制民间私营报社的运作,包括刊登的内容、消息来源的渠道、每月印刷的版次、撰稿人的资历等等都有严格的控制。杜明南毕竟从政多年,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触觉,淳于烈一事之后,他早已消了小觑之心,是以尽管掌书局很快颁布了新的律法,但他还是不放心,这种煽动力极强流窜性极快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纵然不能立刻抢过来,也不能让市面上只有一个声音。

抱着这样的念头,朝廷政院很快就在杜明南的倡议下创立了《大华天音》,御史台向来和政院对着干,见政院抢了先手也不甘落后,火速开办了《朝一谏》,只看这名字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只可惜这些人做事很不靠谱,说好了是每日一谏,结果他们说上了瘾,每日不凑齐三五十谏决不罢休,连夏诸婴清早上朝迟了一会都被一名御史大书特书,笔墨激昂的好像要亡国一样。夏诸婴被他气了个半死,吩咐杜明南按照新颁布的《日刊管理章程》处置他,没想到他挨了二十大板之后却毫不气馁,再接再厉的又发一篇,立时被仕林引为不畏皇权的铁面御史,甚得清流支持。夏诸婴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闷头生气,却再也不敢动他了。

官家办报纸办的火热,民间却也有能人,眼见这里获利丰厚且可轻易控制政治言论,便纷纷动了心思。然而毕竟能力有限背景有限,纵然各类五花八门的报纸甚多,但是销量最高卖得最好的,还是安霁侯府的二公子李铮所办的《四海新闻》。四海报社成立的时候,宋小舟还远在南宛,当她接到萧铁的书信时正慢悠悠的晃荡在前往南帝城报道的路上,乍一看到“新闻”二字,她差点以为李铮是和她一起从21世纪穿越来的,暗骂了好几句才略有些平复,不过心底下,也颇为佩服李铮的才智。

这几日,不管是《天逐日报》还是《四海新闻》,甚至连《朝一谏》和《大华天音》都不约而同的或暗示或隐晦的报道了这么一条消息——皇帝年纪已到,就要大婚了。

下午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十分泥泞,道路难行,傍晚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家小店,见雨势实在太大,李铮只得带人进店休息。午夜时分刘雀进屋来添火,见他仍旧伏在案前,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竟是一口都没吃,不由得低声劝道:“公子就算是没胃口,起码先把药喝了。”

李铮闻言抬起头来,似乎没料到天色竟已这么晚了一样,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沉:“什么时辰了。”

“反正早就过了该睡觉的时辰了。”刘雀走上前来,嘟囔着说:“药都凉了,属下去给公子热一热。”

李铮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那药显然是极苦的,旁边放了几碟梅子冰糖之类的小吃,他却看也不看,拿起白绢擦了擦嘴,道:“唐辰有消息来吗?”

“有,信上说那位宋老板腿脚慢着呢,逢城必进,逢州必过,各地方官员见她得势免不得多有安排,她真是明目张胆的发了一路的财。宿州刘蟾本想送她几名会武的家奴,她却嫌人家年老貌丑,主动换了十多个唱曲的小童,每日涂脂抹粉的带在身边好不恶心。京里的御史台早就炸翻了天,折子上了几尺厚,《朝一谏》更是将她骂的狗血喷头,不过《朝一谏》名声太差,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反而认为是军院在南帝城失了面子,所以暗中授意御史台打压功臣。民间的清流报纸正和《朝一谏》打嘴皮子官司,京里早就吵翻了天了。”

李铮闻言默默不语,这些话不用唐辰说他也猜得到,自从有了“报纸”这个物件,京里有哪一天太平过?不过他却不认为是这报纸本身的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杜明南管理不当罢了,那份《日刊管理章程》他也看了,真是愚蠢之极漏洞百出,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敢钻他的空子。

李铮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窗外雨声辘辘,仍不见停。

“李恪的人到了吗?”

刘雀道:“已经到了,目前接管了南帝城的城防,孟江河很是配合。”

李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雀皱着眉沉默半晌,忍不住道:“公子,属下不明白,这件事明明是公子的功劳,为何我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回京,平白将这件天大的功劳让给大公子?”

李铮并不答话,转而问道:“莞儿如何了?”

“三小姐进了南山庵,至今还没出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碧柳回府说静安师太碍于侯爷的吩咐并未给三小姐落发,三小姐气不过,自己剃了头发,好在丫头们发现的及时拦下来了,不过也剪了大半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父亲怎么说?”

“侯爷这回气大了,说要将三小姐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李铮淡淡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那把谁嫁进宫里,从侧房里挑吗,还是找李梁的女儿,父亲有这么宽的胸襟吗?”

刘雀闻言忙垂下头去,他跟李铮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便对自己的父亲缺少敬意,可是主子不敬不代表他也可以不敬,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话题也只得当个闷声葫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上怎么说?”

刘雀眉毛一抖,低声道:“皇上说三小姐抛弃荣华富贵以身侍佛,精神可嘉。”

李铮眉峰轻轻蹙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脱下外袍扔到一旁的衣架子上,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刘雀躬身便退了出去,李铮坐在椅子上,他一把将桌上的件合上,随意的抛在一边,烛火啪的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来,他修长的手指淡淡的点在书案上,冷冷哼道:“精神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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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可嘉?”

看完萧铁的书信,小舟不由得和萧雍、良玉对视了一眼,当日萧雍和小舟失散,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良玉,两人在南岭大山一路追着小舟,却总是差了一步,直到听说小舟要进京受封,便在路上截着,几人这才见了面。三人是何等人物,怎会不明白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不过这事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以也只是幸灾乐祸的一笑,并未多想。

反倒是孟东平颇有些担忧的说:“皇上这样说,等于是公然打了安霁侯一个耳光,刚刚登基就这么不留情面,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小舟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瞅着他说:“哎呦,这话听着可真新鲜,孟秀才也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怎么?佛主派你来行走人间吗?”

孟东平脸色一暗,腾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少耍嘴皮子,我找你有事。”

“没看着我正忙着呢吗,有话明天说,先一边呆着去。”

“宋小舟!”

小舟白眼一翻:“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孟东平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不修私德,收受贿赂,现在竟然还往回带、带那种人!”

“哪、哪、哪种人?你说话给我干净点,都是娘生爹养的,就兴你念佛就不兴人家唱曲?”

孟东平气的不行,最后抛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转身出了门,萧雍皱着眉不说话,良玉却斜挑着眉道:“品味不一般啊,竟然看上了这么一号人物,我之前还以为你对那位忠毅伯有点意思呢。”

小舟眉毛一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看上他?”

良玉笑道:“那你往回带那几个唱曲的小孩干嘛,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蓄养娈童的爱好。”

小舟也不解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萧雍在一旁道:“李莞儿为什么不肯进宫?”

说到这,便连良玉都有几分疑惑。早在烈武侯还当政的时候,李家的女儿就被宫里定了下来,这些年来李莞儿经常在宫里走动,怎么如今竟然性情大变要出家,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吧。

小舟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原因。当初她葬了寂然,还与这位安霁侯府的千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李莞儿不知道寂然已经死了,还以为他是藏在寺里。寂然是在李府长大的,这些年来又与他们关系密切,与李恪都能成为朋友,更何况一个李莞儿。想来是那小姑娘早就对寂然动了心,如今寂然不在了,换了夏诸婴,她自然是不肯的了。

“安霁侯就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

良玉道:“李莞儿若是打定心思不肯进宫,李九青也未必有什么办法。”

小舟闻言却颇不以为然,凉凉的笑道:“那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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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心思果然是没个准,李铮回到天逐没过三天,李莞儿就进了礼部,大婚也顺顺当当的筹备着,等李莞儿讲礼完毕,大华就要迎来这位一国之母了。

小舟一行人这时却刚进了王域边城,离天逐还有十万八千里,自从那天和孟东平翻了脸,小舟已经有五天没见着他了,她起初还能忍着,终于越想越不忿,抓来吴凯问,却被告知孟东平被几个不正经的厨子拉去妓院了。

小舟一听这话大为光火,来不及细思这股无名火是从何处冒起,操起一根棍子就往外走。吴凯吓的够呛,忙追在后面,地方官巴结小舟还来不及,此刻见她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忙拨了几个亲卫跟在后面,谁知小舟还没走出门就停住了脚,拧着眉想了半晌,将棍子一扔,转身就回了房,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良玉却倚在门前笑吟吟的望着萧雍不语,眉梢斜挑着,很有些妩媚的风情。

孟东平此刻也很不自在,他只是心情不好,于巢几人就拉着他说要带他去喝酒。这段日子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道反正自己已经如此亵渎佛祖了,这辈子也别想再入佛门,这酒戒守与不守都没多大意义了,于是脑子一热,竟然就跟了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他带来了妓院,此刻这软玉温香的阵仗,竟是吓得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了,一个劲的往一旁挪,好像那女子是洪水猛兽一样。

那歌姬还是首次见到这样害羞的男子,不由得想要逗他一逗,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靠在他耳边吹气道:“公子好紧张呢,耳朵都红了。”

孟东平却像是触了电一样,噌的一下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姑、姑娘请自重。”

“自重?”歌姬掩嘴一笑:“这话听着真新鲜,还是头一次有上我们这的客人要我们自重的。”

于巢笑道:“我这兄弟家风正,还是头一次到这地方来,小娘子替我好好招待他。”

木军头被两个丰腴的女子围着,搂着一架水烟正吞云吐雾的十足自在,闻言笑眯眯的说:“秀才若是不自在可以先回去,免得我们事后被小宋埋怨。”

孟东平一听他提起小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酒壶仰头便灌,端的是豪迈大气,只可惜这气度还没持续片刻,他就满脸透红的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泪花滚滚的险些要把肺咳出来。几人见了无不放声大笑,歌姬掏出手绢为他擦脸,笑着说:“公子喝的太急了。”

几人这边正玩笑着,忽听轰隆一声,左侧的屏风被人推翻,一道人影横飞而来,倒在孟东平的脚下,还没爬起来就先跪了下去,对着对面连连磕头道:“公子饶命,奴家不是故意的,饶了奴家这一回吧。”

孟东平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穿着一条凌红的裙褂,抱着一只琵琶。那琵琶在刚才的冲撞间扯断了琴弦,琴弦回弹戳伤了她的脸,一行鲜血犹若细小的蚯蚓蜿蜒而下。那扇屏风后走出一名巨塔般的大汉来,黑着脸一步步走上前来,双目冰冷的瞪着那名姬者,只看着就让人害怕。

孟东平愣了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诸位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来对付一名女子?”

那大汉见他衣冠楚楚,不免住了手脚,就见屏风后露出四名男子来,左手边的一人穿着一身大团福字的彩衣,身材臃肿,满脸横肉,却涂脂抹粉很是恶心。他旁边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白面无须,穿着一身低调的蓝色长袍,敛着眉坐在桌前,好像没听到这边的喧闹一样,而另外两人都穿着胡人样式的皮袍,三十岁上下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名身穿彩衣的胖子闻言粗粗的眉毛一挑,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爷们的事?”

孟东平道:“我谁也不是,只是见这位姑娘哭的可怜,希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同她计较了。”

彩衣胖子冷哼一声,随意打量了木军头几人一眼,只看他们的饮食做派便知他们不可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了,哪来的滚哪去,不然别怪爷们拳头不认得人。”

要说环境真是能造就人,想那孟东平曾几何时也是个张口阿弥闭口陀佛一心向佛斯斯的读书人,没想到和宋小舟在深山老林打了一趟滚,出来就变得脾气暴躁颇有匪气了,扛过刀提过剑死人堆里都睡过的孟秀才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绵羊了,见这人涂脂抹粉面目可憎本来就不顺眼,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是一肚子的窝囊火,顿时便爆发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豪情,怒声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我拉你去见官吗?”

“见官?老子就是官!”

这时妓院的老鸨早听到乱子上了楼来,见状连忙冲着那彩衣胖子连声的赔不是道:“哎呦我说汤公子,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啊,是我们姑娘伺候不周?我马上给您换一批,气大伤身,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彩衣胖子汤公子道:“那个小娘们弄湿了我朋友的靴子,我叫她舔干净她不肯,朱妈妈你看着办吧。”

朱妈妈闻言掩嘴一笑:“瞧您这话说得,这还算是什么事吗,恬儿快过来,还不去把几位公子伺候好了。”

那名名叫恬儿的女子含泪爬起来,她之前被人当胸踢了一脚,一张脸白的像是鬼一样,当下幽幽的看了孟东平一眼,终于还是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跪在蓝衣男子的脚下,拿袖子去为他擦被酒淋湿的靴子。不想那汤公子却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将她的脸死死的压在蓝衣男子的鞋上,冷冷道:“本公子叫你用舔的。”

“砰”的一声,一只酒壶飞起,猛的就砸在了汤公子的脑门上,汤公子杀猪般的叫了起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脑门站起身子怒道:“狗日的!谁敢砸老子?”

孟东平也火了,操起另一只酒壶又砸过去,被汤公子手下那名巨塔般的大汉挡住了,木军头等人早就看对面那几人不简单,连忙伸臂拉住他,孟东平却酒气上涌神勇无比,扔胳膊撩腿的喊:“只会欺负女人,有种的过来跟我单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楼下跑上来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个,全都家丁打扮,为首的一个看着满脸血的汤公子,手舞足蹈的咋呼道:“谁敢打我家公子?不想活了!”

汤公子捂着脑袋指着孟东平,扯着公鸭般的嗓子怒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众人见了,呼的一声就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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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没更新了,前面的剧情大家八成都快忘光了吧。从这一章开始,军火就开始收线了,该铺的都铺的差不多了,本的第一个**也该到了。

《军情9处》终于交稿了,大约9月份就会正式上市与大家见面,冬儿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今年很是不务正业,还请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