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城外很是热闹,汤恩伯亲自押着荣子桓、厉文礼和张步云三个主犯和身后缴了械的两万部队到城外喊话。

这一幕很难得,中外记者、社会名流和蒋介石委派的全权代表陈布雷同时见证这一时刻,大名鼎鼎的河南王汤恩伯居然要负荆请罪,引起了媒体记者极大兴趣,也让幕后的蒋介石很没有面子。

可最受震撼的,还是陈际帆身边吴化文和萧健九等人,同是从山东过来的,他们庆幸自己的选择,同时才真正认识到,和陈际帆作对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几个自作聪明的傻蛋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陈总司令没费一兵一卒就让人家给乖乖送上门来,而且叛逃的部队一个不落全回来了,所有武器全部在后面的车上。

他们现在关心的,是陈际帆会怎么处理这些人。荣子桓厉文礼张步云三人就不用说了,“自作孽,不可活”,神仙也救不得他们,但是这两万部队大多数不用想都知道是无辜的,难道也要给他们殉葬不成?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令人寒心了。

望着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三个叛逆,陈际帆没有任何表情,“押起来!”

汤恩伯一挥手让部队押着两万名士兵送过去后,遥遥对陈际帆一拱手,“走!”

“慢!”陈际帆大喝一声。

汤恩伯手下的士兵立刻警觉起来,手里的枪也抬高了许多,这边陈际帆的警卫团长大喝“混账!把枪放下!”说完双方拔枪相向。

“干什么你们,把枪收起来!”陈际帆大喝警卫团。

在警卫团战士不情愿的收枪声中,陈际帆大步流星走到汤恩伯面前,“汤司令,我敬重你在抗日战场上的功绩,却非常憎恶你在河南的所作所为。你虽然把叛军交回来,可是你却无法向我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得到你那么久的庇护。”

“哼!”汤恩伯不想说太多,“人你也要回去了,枪你也收回了,还想怎样?我告诉你,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

“哦,看来汤司令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告诉你,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首先两个旅长叛乱,为什么败逃后会选择逃亡你的防区,并且你还庇护他们近十天,汤恩伯,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长官,虽然你在抗战中有所建树,可你用不着血口喷人,我什么庇护过他们了,身为河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我难道不需要时间调查一下吗?今天,问题调查清楚了,我奉委员长命令,把人交给你处理。你自己的属下叛乱却没能将他们缉拿,还要我给你擦屁股,现在居然要反咬一口,我倒想问问陈长官,您又是何居心?”

陈际帆笑道:“没想到日本人眼里的汤司令竟然还能言善辩,叛乱分子进入你防区后,我便马上给你发电报说明了原委,你当时要么将叛乱分子,要么就地把我的部队送回来,可是很遗憾,你没有这么做。是何居心,不得而知。叛乱分子反倒是成了你的座上客,很好,很好。阴谋煽动叛乱,我到想请蒋委员长和全国民众给我一个交待。”

汤恩伯无法再解释下去了,不过他相信一件事,就是陈际帆不敢拿他怎么样,蒋委员长更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汤恩伯不情愿地行了个军礼后带部队离开。

正如汤恩伯猜想的那样,蒋介石当然不想把他怎么样,因为蒋介石知道,汤恩伯是冤枉的。只是现在舆论压力很大,所以他督促汤恩伯先把人还回去,然后拖上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的。

可蒋介石万没想到,全国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甚至内部也传出很多人希望汤恩伯调离河南的议论。

这里面推波助澜的舆论主要是保国同盟和民盟的知识分子们,他们掌握了大部分的民间报纸,对汤恩伯在河南早有不满,现在见有机可趁,哪肯放过汤恩伯。()舆论天天鼓噪,有喊杀的,有喊撤职查办的,更多的要温和的多,敦促军事委员会调离汤恩伯。

外国驻华媒体也在攻击汤恩伯,甚至含沙射影地箭头指向蒋介石。英美驻华使馆关心的是“神鹰”何时能在华北展开大反攻,以牵制日本不断南下的关东军。

蒋介石面临的压力很大。他曾把这件事放在军事委员会上讨论,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发言,搞得老蒋一点主张都没有。

最后老蒋只能求助自己的秘书陈布雷。他知道陈布雷这个人厌恶政治,但是对他很忠心,在党内从不拉帮结派,看事情清醒客观

果然,陈布雷开口了:“这是陈际帆的借题发挥之计,可问题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老蒋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两天才搞明白,陈际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在河南站住脚跟,不,确切地说,是想挤走汤恩伯,把河南变成第二个安徽。”

“委员长,”陈布雷的称呼很严肃,“按理说,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无论从方面讲都没有可能放弃,但是现在,我们也许只有放弃了。”

“连你也这么说吗?”蒋介石的声调提高了很多,“河南驻扎有我三十多万部队,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件偶然的小事就要放弃吗?中华民国政府的尊严何在,我这个委员长的尊严何在?”

“委员长,中**民在您领导下艰难地和强我百倍的日本侵略者打了五年之久,您和中华民国的尊严早就印在西方强国的心中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要因一些无关大局的事情影响国家长远大计。”陈布雷说话比较含糊。

蒋介石很聪明,他似乎听出一些弦外之音。“陈际帆对中原虎视眈眈,用这样卑鄙的手段逼迫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论从国家大计还是个人感情,河南都是不能让的。”

“卑职以为,委员长不用让出河南也能平息这场风波。”

“说说看!”蒋介石有些好奇。

“汤恩伯在河南民怨甚大,此次河南受灾,国内外舆论都把矛头指向汤恩伯,也含沙射影地指向国民政府。现在汤恩伯惹上了正在全力救灾的‘神鹰’,局面更加被动,只要汤恩伯不在河南,就可以平息各方的怨气。”

“不行!”蒋介石毫不犹豫拒绝了,没有讲理由,其实理由谁都知道,河南和陕西是重庆政府进入中原的通道,老蒋分别让胡宗南和汤恩伯两个心腹镇守,现在要调出汤恩伯,老蒋第一反应是没有可能。

“委员长,河南数十万大军不用调动,仅仅调汤恩伯长官离开就可以平息风波,既不会影响夫人在美谈判事宜,又能够暂时平息一下各方尤其是‘神鹰’官兵的怨气,这是划算的。”

见蒋介石没表态,陈布雷干脆继续:“三十一集团军长期呆在河南,武器装备长期得不到更换,基层军官得不到补充,战斗力已经开始下滑,如果借此机会将所部调回西南,换上美式装备,再聘请美军战术教官加以特训,假以时日,又一只能征善战的精锐部队就会横空出世

。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保有与**和日本人同等的武装力量,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处于战略优势。”

“河南怎么办?就这样交给陈际帆?不行!”

“河南其余驻军不必调离,汤恩伯毕竟也有包庇嫌疑,委员长只需以惩戒的名义将三十一集团军调回即可,至于河南,现在还是丢给陈际帆好一些,果能就挽救灾民生命,早日恢复生产,对抗战大局和国家形象都有好处。若不能,陈际帆不但尽失威信,也给华北日军以喘息之机,到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退出河南。所以,河南最终还是政府的,其实安徽、山东也是政府的。抗战一旦胜利,陈际帆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割据一方,到时候政府一纸命令,河南军令政令渴望重新统一。”

“就依你!”被逼得内外交困的蒋介石只能拿汤恩伯出气,“让戴雨农把沈鸿烈扣下来,娘希匹的,他坏了我的大事。”

两天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一纸公文飞到了河南开封汤恩伯司令部,措辞很严厉,毫不留情地批判作为河南军政最高长官,未能及时觉察境内叛乱,并且被叛乱首脑蒙蔽,差点酿成民族悲剧的举动,然后言辞凿凿地撤销了汤恩伯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河南省主席的职务,调任黔桂边区总司令,负责新编陆军的编练。

这份处分令早已不是秘密,首先在重庆传开,军界政界一片哗然,要知道这件事情汤恩伯虽然做得有些蠢,但他毕竟是老蒋嫡系,就连战场抗命都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可现在却……

原来得罪陈际帆是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情!这是军界政界高官们得出的结论。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是老蒋的权宜之计,反正河南现在成了一块烫山芋,成了全世界瞩目的焦点,国民政府根本如此庞大的财力去赈灾,不如顺手推舟让陈际帆放手大干好了。

河南省主席空缺,因为谁都不想去,去干什么?一无油水可捞,二没有任何实权可用,难道去给陈际帆打下手?稍不留神成了第二个汤恩伯,再把前途给搭进去就不好玩了

其实河南除了汤恩伯的三十一集团军十来万人外,还驻有第四、第十四、第二十三、第三十三集团军等部队,数量几十万人,加上各地编练的保安团,河南驻军竟然高达四十多万。这么多的兵力都要从河南要粮食,要兵丁,是造成河南壮丁稀少,人民贫穷的主要原因。

能够把河南王汤恩伯挤走,“神鹰”俨然成了河南所有帮派中的老大,没有三十集团军的恶意阻拦,很多事情好办多了。

河南百姓很穷,但是听说汤恩伯的部队要撤离,高兴得争相转告、拍手称快,在他们欢快和充满希望的眼神中,仿佛最可怕的并不是这百年一遇的大旱灾,而是兵祸!

救灾已经有了起色,无助的民众尽管饥肠辘辘,但他们逐渐恢复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对那些一升一升地将粮食送到他们手里的军人产生了信任。

而这种信任,才是最宝贵的。

得到粮食赈济的河南人民没有坐吃山空,而是在救援人员的鼓励和宣传下积极生产自救,灾情开始向着乐观方向发展。

陈际帆见到奉命从安徽山东各地赶来的医疗防疫人员后,命令他们迅速赶赴河南全省展开工作,然后他开始抓一件集团军上下瞩目的大事。

这就是,叛军的处理问题。

领头的几个肯定是要处以极刑的,关键是下面两万人的部队。吴化文、萧健九等山东出来的独立师高级军官不顾救灾疲劳,眼巴巴地跑到陈际帆司令部求情,请陈际帆对这些人从宽处理。

“他们都曾经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我们曾经在济南战场上生死与共,光复济南,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不光我记得,山东和全国的中国人都记得。”

吴化文有些感动,可还没等他说话,就听陈际帆反问道:“有战功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贪墨粮食?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屠杀自己的战友?”

“长官,他们是被胁迫的

!”

“好了,首恶必办,其余的我可以给机会,让他们自己证明给大家看,他们还有没有资格重新成为‘神鹰’的一员,你们两个师各去带一个旅,没有司令部的命令,他们无权佩带武器,更没有资格穿戴‘神鹰’的军装,直到他们真正醒悟为止。”

处理决定下来了,开除荣子桓、厉文礼、张步云和少部分随从的军籍,送交军事法庭审判,其余两个旅人员免予追究,但是必须将功赎罪,以自己的表现重新回到队伍中。在此期间如有不愿回到部队者,部队准予其回家。

够宽大了!这要在古代其实就是造反,不仅要杀头,还要连坐。可是司令部不但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清洗,而且还进行了最宽大的处理,所有人心服口服,就连快要被送到刑场上的三个小军阀都懊悔不已。

虽然这件事处理得有些仓促,可为了腾出手来救灾,只能如此。

三十多天的时间,“神鹰”出动部队八万,出动支前民工和志愿人员十三万人,从安徽调运粮食四百多万吨,从山东河北等地调运粮食一百多万吨,其余如布匹、鞋袜、衣物、被褥、药品等不计其数,“神鹰”部队工作人员的足迹踏遍了黄河以南豫省几乎所有地区。与多个国际人道救援组织合作,设立了数以千计的收容站、上万个施粥点,与当地政府合作,成功安置了四百多万流民回到家园。不仅如此,“神鹰”的医疗救助分队还在灾区设立多个消毒防疫点,开展各种形式的义务诊病活动。

总之一句话,河南上空虽然还没有看到任何普降甘霖的迹象,但英勇善战的“神鹰”已经把军队的温暖和同胞的关怀送到了大多数百姓心中。

对河南人民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天灾,几千年来中原这片土地上既有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也有旱灾内涝的苦日子,但是让百姓们一辈辈的都过来了。真正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政府的不作为,是官商勾结的黑暗,是为富不仁的嘴脸,更是像土匪一般的军队。

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除了“神鹰”以外,驻洛阳的第四集团军,驻豫西的三十三集团军(张自忠的部队)等都尽其所能帮助民众抗旱救灾。老百姓心中是有一杆秤的,他们没有枪,没有文化,但是他们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

为抗战做出巨大贡献的河南人民,在遭受罕见天灾之后,终于在绝望中感受到了滴在他们心头的那一滴甘霖。他们不再流浪,他们不再绝望,不再感叹命苦

。他们开始掩埋好路边的尸体,领着救济粮带着周边的乡亲,步履蹒跚地回到一贫如洗的家园。

因为那里有无数盼着他们回来恢复生产的人。

有拿着药箱等他们回来治病的医生,有背着武器和水桶等着和他们一起挑水播种的士兵,有花一般灿烂笑容银铃般歌声的宣传队在歌唱。他们都在劳作中等待这片土地的主人,等着他们一起建设家园。

城里的粮价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落,大奸商被抄得倾家荡产,很多不法商人现在整日愁眉苦脸,因为他们收购的粮食现在已经卖不出去了,大量的资金积压,濒临破产的边缘。

前一段时间积极报道灾情的南阳《先锋报》用洋溢着热情的文字记载下了这一切,记者们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一支部队放着战争不打,反倒运着粮食跑到河南来救灾,而且这种救灾的方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先锋报》用《汤恩伯不会再来了》为标题,高度赞扬了这支战功赫赫的部队为河南所做的一切。

中外记者们天天活跃在抗灾前线,他们不再发回那种沮丧的文章,而是用最热情的文字赞扬河南灾民在大灾面前的勇气,并且很客观地分析了这种勇气的源头。

比起记者用文字来说明问题,落草为寇啸聚山林的土匪们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说明了问题,短短一个月,就要上千名落草的农民丢弃了枪支悄悄摸回到自己的家乡,重新拾掇起工具开始走向自己的土地。

《时代》周刊那位想给陈际帆做专访的记者白修德被屡次拒之门外,因为陈际帆不认为能被《时代》周刊看上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最后白修德的执着也许感动了陈际帆,他终于得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月下来的采访让白修德收获很大,他写下了一段精彩的文字:

“必须承认,只有亲自踏上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我们才能真正认识中国人。我们曾经用贫困、愚昧、野蛮这些该死的字眼来形容这个民族,全然忘记了这个已经在东方静静屹立了五千年的文明古国曾经给世界带来过无数奇迹。我们曾经用懦弱、麻木和失败这样的字眼来判断他们和日本人的战争,结果我们渐渐地发现,他们慢慢地将胜利的天平扭向了自己这一边。我们曾经天真地以为,中国不具备成为一个民主国家最基本的条件,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领袖,结果我们发现,这个所谓的领袖在人民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他的人民,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他将永远失去这片遭受巨大灾难的土地上所有人的忠诚

。”

“我至今也无法理解,一个年轻的,在战场上毫无仁慈可言的年轻将军和他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带着自己的军粮来到这个本不属于他们的陌生地方,将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送到灾民手中。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绝不是在扮演慈善家,施舍着自己泛滥的爱心,他们是把受灾的人民真正当做自己的亲人,他们发放粮食,平整土地,挑水灌溉、修建沟渠,他们的热情感染着我们每一个同行。”

“中国人是了不起的民族,他们缺乏的是,真正关爱他们的领袖,所以他们麻木,他们懦弱,但是一旦这些肚子都吃不饱的朴实农民有了希望,他们就会立刻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生产中去,这真是一个勤劳的民族!”

“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创造这些奇迹的陈际帆将军并不十分愿意接受采访。我看得出来,他清瘦了很多,他的眼圈发黑,头发有些干燥,但是他的眼神依旧发出令人窒息的光芒,他只对我说了几句话,其中有一句给我留下了深刻影响,他说,‘神鹰’是中国人的部队,理所当然应该在同胞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当我问道,救灾难道不会影响战争进程的时候,他说,对我们来说,救灾也是战争,作战对象是天,作战目标是让百姓活下来,活得更好。”

“国民政府明智调走了他们的代言人,那个在河南民众心中和土匪划等号的高级军官和十万政府军,我们都无法理解一个国家的政府为什么会在自己所保护的人民心中成了害人的土匪,我们只知道这支部队在灾害之年刮走了他们最后一粒粮食,而另外一支毫不相干的军队却送来了他们的军粮。我们还知道政府居然在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向一贫如洗的灾民征收军粮,是另外一支部队替他们承担了上百万吨粮食的赋税。”

“现在我们明白了,在中国,谁能够给百姓带来安定的生活,谁就会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赢家。催缴赋税而不作为的政府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尝到他们今天种下的苦果……”

这篇文章没能在美国引起更多的兴趣,因为普通人无法体会饥饿的滋味,而政界关心的是,“神鹰”何时能重返战场,因为日本人在从中国东北源源不断地将他们的精锐力量运到太平洋。

在遥远的东方,只有“神鹰”,能够帮助他们拖住该死的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