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地嘿嘿一笑,说:“说不清。”

汤缪接着说:“从你写的这首词看来,你志存高远拒斥平庸,而且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的理解你。能不能说说你的理想?”

“理想吗?”古地笑着说:“这就多了。比如,宇宙战斗机飞行员,海盗船长,列车乘务员等等等等。需要说明一下,我的海盗船不抢金银珠宝,专抢传说和童话,所以,我的海盗船当然是有翅膀的,而我的列车可以飘浮在空中,不是每个人都能买票上车的,我会在你睡着以后把车票塞在你的梦里。”

汤缪扬了扬眉毛,说:“非常浪漫的想象。差不多有诗人的气质了。”

古地却坏笑着说:“千万别当真,我只是随便说说。”

汤缪却大笑起来,说:“好啊,比高一的时候进步多了。”

古地也笑,顺便琢磨汤缪的话,感觉孤独吗?他不由看了李吾一眼,心里面在想,感觉孤独吗?总会有一天,他会背上背包独自去远行的,这在他的意识里面已经是一个很坚定的信念了,那条路会很远很辛苦,也许还会有很多未知的危险,那是不能叫上她一起去的。告别的时候,该对她说些什么呢?古地看着李吾,目光变得伤感起来。

李吾低着头,在看古地写的那首《御街行》,蓦然间,她有点想哭。从那字里行间,她看到了古地笑容背后无可救药的孤独,那种孤独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谁也帮不了他,或者,他也根本不需要谁去帮他走出那孤独。李吾突然有点绝望,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这种绝望,从她一开始喜欢他她就觉得无望,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古地会离开她的,一定会。可她还是喜欢上他了,现在,谁又能帮她呢?

“李吾呢,有一点婉约的风格吧。”汤缪在继续品评学生们的作品,“去年桃花今秋月,明年寒江雪?这一句我想来自那首著名的唐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应该说,经过你自己的诠释,又别有一番滋味。”

“婉约啊?”古地听到汤缪这么评李吾,有点想笑,他想我怎么没觉得她婉约啊?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李吾打人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的。李吾这时候头都没抬,倒真有些婉约状,古地更加想笑了。可是如果他看到李吾满眼的泪光,他还会笑吗?

“我们再来看程晓曦的这首《西江月》,”汤缪还在继续,“整首词没有用任何一个典故,语言也完全属于白描,可是,我要说,写得非常的好。在古代,其实也有这样的写法……”就在他还在兴致勃勃地品评的时候,一直阴沉着脸的许鸿程突然开口说:“老师,我可以回教室吗?”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许鸿程似乎也不在意气氛,他看了看表,说:“老师,我觉得即使从现在就进入高考的状态,时间也是十分的不够用,高考是肯定不会叫我们填词的。恕我直言,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讨论这些问题。要不,你们继续,我还要回教室去解题。”

汤缪明显的准备不足,在义正言辞的许鸿程面前,他反而像一个不务正业的学生似的。他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也只是一下,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说:“高考的确不会让你们填词,不过,拓宽思路总不会有错的。许鸿程同学,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不觉得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效果并不见得会好吗?”许鸿程摇了摇头,看来不想继续谈下去。汤缪就挥了挥手,说:“那你回去吧,本来这也只是随便聊聊。”

古地看着许鸿程的背影,轻轻的吹了一声口哨。汤缪说:“比较而言,补习生的压力比你们更大一些。其实我倒认为,他们就是给自己加上了过多的压力,才会影响到考试的发挥的。”古地说:“我想我不会,考试嘛,又不是打仗。”汤缪叹了口气,说:“考试,有时候比打仗还有残酷。你们要懂得调整良好的心态,这很重要。”

受到许鸿程的影响,他们的聊天也只能是提早结束了。

两天后的晚自习,汤缪又把古地叫到了办公室里,这一次就叫了他一个人。汤缪想和古地好好的聊一聊,他相信这个学生的脑袋里面一定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就像那天他谈到的“理想”——宇宙战斗机飞行员,海盗船长,列车乘务员,就像在说童话。他知道现在是日本漫画全面入侵中国的时代,还保持着童话般的心情的人,不知道还有几个呢。

“坐吧。”汤缪伸手示意古地坐下来,习惯性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古地一边坐一边在想,这家伙也太不仗义了,怎么也该问一声他要不要喝茶的。汤缪大概也没发现这个问题,只顾饶有兴趣的说:“诗歌,流浪和爱情,我在想,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海子。”

古地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不会了。第一,我可以读诗,但是我并不喜欢写诗;第二,我是想过流浪,不过我的流浪和诗人的流浪绝对不会一样,我如果流浪,就会竹杖芒鞋,度化世人;第三,爱情嘛,我还没有谈恋爱呢。就目前来说,我的打算还是很世俗化的。最要紧的,还是先考上一所大学。”

汤缪笑笑,说:“说得具体一点。比如说,考大学准备考什么专业?”

古地说:“中文嘛。”

汤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古地说:“因为我别无选择。想考军校,视力不好,想造飞机,理科太差,想学政治心不够黑,想学经济不够聪明,所以呢,只有去学中文。”汤缪一笑,说:“真的是这样吗?”古地说:“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不过羞于启齿。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可以说出来,不过你不能当着我的面笑我。”

汤缪手一挥,说:“说,哪那么多废话。”

古地反倒喜欢起这样的说话气氛来,就说:“其实我也没想过为什么要去报考中文这个专业,真的没想,我只知道无论我考哪所大学,所填的志愿都会是中文系。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其实呢,文学早已经进入了一个众生喧哗的时代,满街的作家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还有更多的人淹没在文字的海洋里默默的绝望的颓废。但是绝望毕竟已为曾经有过希望,比麻木来得还是要好些。我不是想要成名成家之类的,那样的理想太现实太功利自然也太虚假,我更愿意相信这真的就是我命定的归宿,不去想结局会怎样,也不管过程会怎样,而只是去行走,就像大象走向它的埋骨之地一样。我不会学海子,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觉得无望了,我就去当一名作家。”

汤缪说:“了不起,我高三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两件事,一就是怎么样去追女孩子,二就是怎么样追到女孩子以后不被甩。”

古地哼了一声说:“别闹了,我没那么容易被套出话来的。”

汤缪哈哈大笑,说:“行啊小子,警觉性够高,要不以后你试试做间谍吧。”

古地说:“我有个兄弟更有这个潜质,我不能砸他的饭碗。”

汤缪说:“当老师的,遇到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学生也不容易,我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