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维绪的家不在光阴市,他们的家都不在光阴市。光阴市对他们来说永远是个异乡。即使,他们在这里已经度过了三年,而也许,以后还会在这里度过很多年。

袁维绪的家在光阴市以北的荏苒市,不远,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不过古地从学校到市区去乘客车,还要先坐40分钟的公汽。到了客车站以后,买票上车,却又等了半个小时。客车出站以后,他看了下表,下午两点还差一刻钟。

客车站一带看不见树木的影子,看不见令人安宁的景象,除了令人心烦的杂乱和喧闹,就是车内空调也挡不住的炙热。一天中最热的太阳照在毫无遮拦的大地上,嚣张的笑着想把一切活物都烤熟,至少也要烤得你半死。

古地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他的情绪要么容易崩溃,要么容易抓狂。不过这时候古地的情绪被另外一种感觉占据了,当客车三步一停的爬过客车站前面的路段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是去干什么。去找袁维绪,理由就是吃她一顿?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幽默了?好像现在读小学的那些小屁孩也不屑于用这么烂的借口吧?他觉得有点晕,晕死了,这该死的太阳!这破烂车!这拥挤的道路杂乱无章的人群!

挤出那段要命的路段,汽车快了起来。打开窗,一阵热呼呼的风没心没肺的灌进来。旅途很无聊,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景物,看见的是过去的那些无声的碎片,他看见所有的一切凌空放大,放大成冥冥重放的人生。

这时候汽车进了一个收费站,过了收费站就出了光阴市,进入袁维绪的地盘了。不知为什么,古地觉得有点忐忑。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着去找袁维绪吃顿饭要她请客,目的很单纯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客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变化了,好像突然发现为了吃一顿饭跑到邻外一个城市,理由实在有点牵强。如果他是像电视里那些有钱人吃饱了撑的开着车没事乱窜也说得过去,问题他不是。

那又怎么样呢?莫非自己是想去找到袁维绪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去表白?袁维绪会暴笑的。她一定会。他们认识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所以古地接着就自我解嘲,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原本是很简单的,复杂的是人心。就像吃饭就是吃饭,跑到另外一个城市吃饭仍然还是吃饭,干嘛要想那么多?

汽车驶出了收费站,正式进入荏苒市的地界了。车窗里灌进来的风依然是热的,就像一种躁动不安的心情。古地想,是不是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他和袁维绪的关系问题了。好朋友,知心朋友之类的界定固然是没有多大问题,但是,那些遮遮掩掩的情绪又分明的存在着。一切都好像合情合理,又都好像掩耳盗铃。所谓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正的友谊这样的话题已经太老,古地不想落入俗套。

荏苒市很快就到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还不够古地想清楚什么问题。从车站里走出来,古地认真地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城市。这里也很热,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扑面而来。人来人往的车站同样杂乱喧嚣,空气中同样漂浮着灰尘和异味。似乎这就是车站的标志,哪儿都一样。观望了三分钟之后,古地做了个深呼吸,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给袁维绪打电话。

电话打到袁维绪家里,没人接。古地不由有些后悔,要是袁维绪出去玩了,不就扑了个空?隔了一会儿又打,还是没人接。救命啊,古地心想,袁维绪不在家的话,这个惊喜也好惊吓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一切就都白费了,不但白费,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突然想起袁维绪配了手机。号码顺利拨通,响了两声之后,那边拒接了。古地无语。看来袁维绪有不接陌生电话的良好习惯。可是她不接电话自己又怎么表明身份呢?于是又觉得CALL机自有它的好处——打传呼的时候可以留代码,是谁打的一看就知道。

街道上很吵,吵得古地头都大了。他又拿起电话继续打,总得要袁维绪接了才行。好在这是个IC电话亭,没有人来跟他争。电话再次拨通,那边再次拒接。古地清楚的看见手心的汗浸了出来,这不光是天热的问题。只能接着打,第三次打的时候,那边终于还是接电话了。

确然是袁维绪的声音没错,袁维绪的声音不算很好听,有点低沉有点潮湿唱歌的话还有些沙哑,但绝对有种很特别的味道。袁维绪问:“是谁呀?”听声音这个电话她接得真的是很不情愿,不爽,不乐意,不高兴。

古地没好气的说:“是我。”

袁维绪停顿了大约两秒钟,突然惊叫:“古地!你在荏苒市!!”

古地依然没好气地说:“是啊,本来是想对你来个突然袭击的,不过找不到人,郁闷死了。你在哪?我在车站找不到方向啊小姐!”

“晕!!”袁维绪说:“我在学校门口!刚下的车!”

“学校?”古地觉得有些不妙,赶紧问:“哪个学校?”

袁维绪的声音听起来既郁闷又有点好笑,说:“光大啊大哥,正准备去你们寝室找你呢!”

“不是吧?”古地简直想哭。

“你快回来吧,我等你!”袁维绪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显然充满了愉悦。古地无言,他还能说什么呢?赶紧冲回车站,坐最近的一班车回去。古地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于是,在荏苒市的地面上停留了大约10分钟之后,古地又坐上了汽车踏上返回的路程。回去的时候上的是一辆奔驰大巴。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承认这款造价昂贵的德国进口大巴真的很好,坐进去以后任你外面再热,里面也是凉丝丝的,并且这世界也安静了,喧嚣和杂乱和刺鼻的尘土气息都被全封闭的车窗隔绝成了与你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世界。当然车费也贵了很多,正好是古地来时乘坐的那种客车的两倍。相对的,乘坐这趟车的人要少一些。古地坐在最后一排,整一排座位就他一个人。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他正需要一个人安静的想一些事情。

跑到荏苒市来找袁维绪,没想到袁维绪偏偏回到了学校。袁维绪是去找他的,这不会是他自作多情。可是有这么戏剧吗?

袁维绪。小猪。有的时候古地会这样叫她,因为他说袁维绪的“绪”字很明显的和“猪”字长得很象。但视具体情况的不同袁维绪会有很多反应,通常她听了以后会有明显的暴力倾向,从嘴里斯一口气说,想死啊?或者会看着他说,大哥,你又受了谁的刺激了?当然,有时候也会嗯的一声答应并且多半很温柔,那种时候反过来就是古地问,你受谁的刺激了?有时候古地觉得,他们越来越默契了。那么,接下来会怎样呢?

奔驰大巴跑起来很平稳,坐在车里只感觉到一点轻微的震动,噪音也可以说基本没有,好车就是好车。可是古地的心情就没那么平稳啊。

古地在想,接下来会怎样呢?会和袁维绪走到一起吗?可他们已经过了大三走进大四了,转眼就是毕业。而通俗的说法是大学的恋爱毕业就是分手。就算他们走到一起了又怎么样呢?通俗的说法通常也就是很实际的说法。明知道跟着就会分手还是要走到一起的话,对于彼此而言对方又算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太跟得上时代的潮流。

可是,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真正用心去爱的机会了。

看过太多也听过太多,都想得到学生时代结束以后的恋爱大多数也就是谈的,至于爱,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勇气和力气。由是又觉得他和袁维绪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层微妙的感觉直到从此天各一方就是最好的结局吗?非要留一个遗憾到很多年以后来回味才符合小说的情节?你可以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但是不敢去爱不但懦弱同时也是一种伪善。古地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在心里问:小猪,你想好了吗?

下午六点三十分,古地回到了光阴大学。太阳在远天收敛了炎炎的暑气,天色虽然还很亮,吹来的风毕竟有些习习的凉意了。古地走下公共汽车的时候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古地!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