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草地上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中间是水易歌笙买来的一堆零食和水果。金社长宣布碧血社成立的时候,向往正拿着一个苹果在啃,古地则在零食堆里寻找肉食。

水易歌笙顾盼左右,撇嘴说:“我们这样不行吧?我看人家西窗社成立的时候多正式的、啊,相比之下,我们怎么就有点像一群乌合之众呢?”

古地说:“正规怎么了?我军就是靠游击战争打败了国民党的正规军的。”

金咏微说:“我们也很正式啊,我向系里面递交了一份申请,在这里,有曹书记签的‘同意’两个字。所以说水易,我们可不是什么非法组织,只不过组织方式有我们自己的特色罢了。”

水易歌笙接过了那份申请,看了一下,说:“同样是繁荣校园文学,我们更需要百家争鸣——真够恶的,‘上校’,你就是用这句话打动我们曹书记的?”

古地说:“当然不是,他只是扫了一眼,看到我们保证遵守法律校规,以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为宗旨这些话就签字同意了的。而且,我们还对他说,中文系有两个文学社才能证明我们的实力,这对树立本系的形象也会有很大的作用。那老鬼还挺高兴的,说让我们好好干。可是我保证他连我们要干什么都不清楚。”

水易歌笙说:“你啊,说话别那么刻薄,人家怎么说也是堂堂中文系主管学生活动的,难道连文学社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金咏微笑了笑,说:“其实,在老曹签字的时候,我们的碧血社就已经成立了。我想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碧血社的生存问题。据说西窗社已经在筹备刊物了,我想我们也需要一个阵地。我和古地商量过了,我们一致同意我们所处的是一个没有信仰,没有理想,也没有英雄的时代,虽然这个时代不需要我们救国救民,但是,也许我们该为它注入一些血性。这也是碧血社的由来。西窗社那边主旨很明确,他们要为大家留下校园生活中每一个浪漫的故事,每一朵感人的泪花,要给大家的大学生活留下一段温馨多彩的回忆。我想说的是,他们估计不会为稿件和读者发愁,因为这都是大家喜欢的东西,我们都喜欢。所以他们要创办刊物,还是具有相当大的潜力。不过这些东西在法律系的夜鹰社和历史系的鹿鸣社也都有,而且他们的家底厚,西窗社想取代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别人都在做的事情,我们就不用去跟风了。我们不如写写杂文吧,把很多人想说又不愿说的东西说出来。但是,这可能讨不了什么好。大家干不干?”

金咏微虽然面带微笑,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但是透过他那副半框眼镜泛着一层淡淡红光的镜片,大家分明看到一团燃烧的火。

古地是不用表态的,这根本也是他的愿望。事实上古地觉得自己对这些事情已经渐渐的失去热情了,他在孤独中似乎已经渐渐的远离了世间的喧嚣。这段时间他常和水易歌笙袁维绪她们几个女孩在一起,可是,热闹是一回事,孤独又是另外一回事。有时候他又觉得青春就这么度过实在也可惜得很,一样的青春,四十年代有革命,六十年代有信仰,八十年代有诗歌,新兴人类有偶像,可是他们有什么呢?古地想不出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几个月前使馆被炸事件一度点燃了他们的青春,可是那也只是灵光一闪而已。青春依旧颓废,生活依旧无聊,踢球老是输,玩游戏太花钱,恋爱也没有着落。是的,是需要改变的时候了。高中的时候他很想去流浪,那时候或许还带着许多浪漫的幻想。这个时候他很久没有想起这个问题了,但是他知道他的心已经被放逐。也许,是应该想办法自赎了。

水易歌笙首先表态说:“我支持。风花雪月是挺漂亮,不过感动一下流两滴眼泪也就过了,何况,风花雪月也有很多是欺骗。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童话,又有几个人能有呢?”说到这里,她做了个深呼吸,说:“既然爱情是骗人的,那就不如学一学战斗吧。”

古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觉得水易歌笙此时的热情是有水分的,她为爱情所伤,可能暂时的对风花雪月失去了兴趣。学会战斗容易,但是她能在阵地上坚持多久呢?包括他们,他们又能坚持多久?这其实是一场和自己作战的战争。

水易歌笙表态了,班长顾同凯也说:“好啊,这是好事情。我们是应该制造一点别样的声音出来。不过,写文章呢,我就不如几位,但是我可以做一些力气活,比如抄抄写写什么的。”

向往不无嘲讽的说:“行了吧班长,知道你的字写得漂亮,不过现在谁还用笔啊,不管做什么,都要用电脑打出来才行了。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网页。不是有生存问题吗?做网页是最简单最经济的。”

金咏微说:“做网页是个好主意。不过,纸媒体的正统性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尤其是在我们的学校,那还是我们最主要的阵地。也许,最开始我们是使用抄写的传统作业方式呢。也就是说,我们大概要从办手抄报开始。当然,我们不会局限在杂文一家之上,诗歌散文还有小说,都是需要的。”

古地想,不管碧血社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他都会付出最大的热情去做。也许,这是他最后挥洒热情地做一件事了。他看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成长,他在慢慢的变得成熟理智,也看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原有的许多信念。

碧血社?这是一个足够悲壮的名字。他知道碧血社和洗心社是有很多不同的,组建洗心社的时候,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想着写出东西来,只想着大家在一起畅谈文学人生理想之类漂亮迷人的东西。现在不同了,碧血社从一开始就把生存问题放在首位,而要生存,他们就必然会经历斗争,而斗争,必然是多方面的。

那天他们在铁路旁的草坪上一直谈到太阳西下,太阳西下的时候一列火车从他们身后飞驰而过,带着一股夹着钢铁气息机油味道的旋风。他们站成了一排,目送那列火车远去,夕阳拖长了他们的身影,那一刻,他们像一支深入敌后的孤军。也许他们转眼就会被歼灭,或者,被解除武装,放逐在人群之中。

汪小雨从家里养好病回到学校的时候,在一食堂前面的告示栏上看到了西窗社和碧血社的征稿启事,两张启事贴在一起,好像针锋相对一样的。她想,法律系和历史系的文学社还有别的系的学生,一定在看中文系的笑话。他们在学校里尚未立足,就开始争斗起来了。在她的内心里,她并不支持金咏微古地搞碧血社,一开始她只是觉得既然二班有人牵头为中文系创建一个文学社,那就应该团结大家的力量把它做好。后来她觉得碧血社的思路有些问题,这个时代,需要你去呐喊去针砭吗?需要吗?但是她推掉了西窗社的邀请,站在了碧血社这一边。这似乎是不用选择的问题。她对袁维绪说,也许她什么都不为,但至少因为那里面有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