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咱下楼吃饭吧。妈妈可能回来了。”岳兰神秘而娇羞地笑着说。

“兰妹,我不吃了,我还的回学校去!”关尚文说。

“怕什么?”岳兰鼓励地说,“我把药的事告诉妈妈,他一定会很高兴。”

“尚文,兰儿,快下来吃饭,饭都凉了。”江秋叶在叫,岳兰挽起关尚文的胳膊向楼下走去。

“慢点儿,别滑倒了!”江秋叶忙上前拉起女儿的另一只手,仨人一起下了楼。

“尚文你坐这儿,兰儿你坐这儿。”妈妈微笑着,热情地安排俩人坐下。不看他们一眼,又说:“今天尚文登门,兰儿病情好转,是大喜日子,我特意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为你们庆贺,祝你们成人哪!”关尚文听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知她用心良苦,明白她话外的含意,心中暗笑,却也感激得连连点头。

“谢谢江老师!怎么岳伯伯还没回来?”关尚文边说边起身让座。

“好好!我坐我坐。”妈妈忙坐下,“难得你端我家的饭碗,本想准备丰盛一点,可是市场上如今啥也买不到。”说着不胜感慨起来,“这不,为了买这几样菜,跑遍了幽州城,要不是凭你岳叔的面子,这几样菜也买不来呀!”

她唠唠叨叨的话,岳兰和尚文心知肚明。那种过分的热情和唠叨,使她也很累,见二人还不动筷,便说:“快吃呀!虽说都是名菜,但也有名无实了。”

岳兰看妈妈似乎有心事,光说让人家吃,可是连桌上菜还都盖着,让人家怎么吃?便说:“文哥,咱看看妈妈都买来了些什么?”边说边揭开盖着的碗盘,“嗬!沟帮子烧鸡,名菜;广宁烧猪蹄,少见;沟帮子水馅儿包子,驰名四海;这是什么——哇!清蒸甲鱼?我的妈呀!你去买这些东西,当然买不到了。漫说咱是老百姓,就是县委刘春友书记,在这困难时期,连想也不敢想啊!”

“是啊,听说我们家里正在吃苞米骨头,喝咸菜汤,粮食很少见。”关尚文深有感触地说。

“吃吧!孩子。今天你能吃到,吃好,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以后吃不到,再说吃不到的话。”妈妈说着。一阵神伤,忙用汤勺给关尚文舀了半碗甲鱼汤,夹了一块甲鱼肉,放在他的小盘里。“先喝口汤,再把肉吃了,难得你来看兰儿,我太感谢你了。不是你来,可把兰儿憋坏了!放假时,有机会进城来看看兰儿。”

“文哥,你可能还没吃过甲鱼吧?这可是大补哇!一般人吃不起呀!”岳兰见妈妈对尚文这样好,便说。关尚文见她们母女二人这样关心自己,很是感动,看着这住宅,这饭菜,这地位,自己一个穷学生,怎敢有奢想啊?可是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闯进了这道门,还成为座上宾。想着这些,惶恐地说:“谢谢阿姨,谢谢兰妹。这菜漫说我吃,就是我连看也没看过呀!这桌上的菜饭,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敢想的。”说着,轻轻地喝了一口汤,却没有品出滋味。

“孩子,在这个家里,你和兰儿都是我的孩子。只要好好学习,将来成名成家,这算个啥呀!别看你叔今天当局长,可他那脾气,不定哪天就得下来,说不定还不如你们哪!”

听到这,岳兰心中一惊,不怪爸爸这几天总提不起精神来,原来真有麻烦事了。

关尚文听了也是犯嘀咕,说:“我叔是个好干部,不贪不占,一心工作,会有啥事?上次不是他给学校批三千斤粮,连校长都没辙了。”

“孩子,你还小,不知仕途的艰难哪!正因为他见别人缺粮难,乱批粮,才惹下麻烦。现在是‘低标准,瓜菜代,办好食堂,管好粮食。’他身为粮食局长,没管好粮食,把粮库都批空了,这破坏粮食政策,能没麻烦吗?”江秋叶忧心忡忡地说。

这一下尚文岳兰全明白了,不由得放下筷子,看着妈妈。

“哎——你看我,好好一顿饭,叫我把气氛给搅了。来!吃!今天能吃,就吃。管他明天干啥?明天下放,吃代食品,也是命里该然。”说着,用筷子给尚文、岳兰不停地夹菜,自己也吃起来,再不说话……

岳兰和尚文见此互相看了一眼,也像妈妈的样子吃起来。什么名菜,大补,进到嘴里,味如嚼蜡,也只是填饱肚子。

“这才像个吃饭的样子,总那么文质彬彬,将来不得饿死?”妈妈见饭吃得差不多了,话匣子又打开了,但不是唠叨,而是严肃地说教了。

“尚文哪,我看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才把当作自己的孩子。老岳看你是个既聪明又有作为的苗子,所以很放心。但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的信任和希望啊!”江秋叶语重心长地,“将来有一天,我和老岳可能落难,也可能平安过了这一关,不论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已无所谓,但兰儿是我们的心头肉,如果我们的地位变了,你与她的感情也变了,那可是把我们一家三口往死里推呀!”

“江姨,不要这样说。尽管我还是个穷学生,不懂世事,但我知道,富贵与贫贱,高贵与低下,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会改变的。我和岳兰交朋友,原来并不知她的父亲是局长,我一个农民的穷孩子,怎敢与地位悬殊的人家的女儿交朋友?我今后也许会有出息,干一番事业;也许天不遂人愿,仍回乡下爬垄沟。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今生就是做乞丐,也忘不了您们一家。”关尚文激动地说。

“好!好孩子。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江秋叶十分高兴,对女儿说:“孩子,你有眼光,确实找了个好男人,今后,妈放心了。”

“妈——你说啥呢?”岳兰说着,阻止妈妈咋说下去。爸妈妈拉到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说给妈妈听,并拿出关尚文送给他的药。

江秋月听了这些,又惊又喜,连连说:“好孩子,好孩子,天下难找的好孩子!”江老师深深的向关尚文弯下了腰,“谢谢你!你是我家的大恩人那——”

关尚文见此,忙换礼惶恐地说:“阿姨别这样说!兰妹的病谁不着急呀?我尽点力之所能是应该的。”尚文见一切已恢复常态,心想是自己抽身的时候了,“我得去我舅舅家看看,问问我舅母,吃这药应注意什么?”说着就要告别。

江老师母女千恩万谢,恋恋不舍地送出关尚文。

冬日的风沙已住,天空中仍是灰蒙蒙。昏黄的阳光,已从西边洒向小楼,小楼里,经过感情地交锋,已呈现祥和。岳兰觉得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人哪!为人父母的人哪,对儿女无所求,只有爱,只有盼儿女终身不受苦。自己却忍饥挨饿,含辛茹苦哇!

一中大炼钢铁圆满结束了。师生的血汗没有白流,以翻两翻超额完成任务的成绩,换来了《炼钢先锋》的锦旗,四大堆像牛粪堆的假山石,堆放在校园里,给师生以难忘的记忆。放假了,放假了,终于放假了!

关上文背起行李,离开校门向西门走去。他想去小楼看岳兰,但想到昨天的一切,忍住思念不去了。他要去西门外看看舅舅们。唉——一个学期没见他们的面了。

关尚文心烦意乱,尽管肚子里的红薯不管事儿,有昨日的盛宴起作用,精力还是充沛的。一出西门,是儿时的故居,依稀模糊地记忆,勾起往事地留恋,看一眼已经易主的旧屋,从心底哀叹一声。昏黄的天底下,大沙河干沙耀目,无一点儿水星儿,只有北风吹过后留下的沙浪。关尚文踏着细碎的白沙,走过大沙河,几户人家的秫秸篱笆呈现眼前。到了,这就是三个舅舅的家。

“舅舅——我来了!”关尚文见院内寂无人声,怕狗出来咬人,便高喊起来。

“谁呀?这么吵儿巴喊的?”院里出来一位干瘦的老头儿,边说边打开大门。

“你老是——”关尚文见不认识这位老人,“我来看我舅舅。”

“你舅舅是谁呀?”老人不解地问。

“我舅舅是陈家三兄弟,陈广福,陈广禄,陈广寿啊!他们不在家吗?”

“他们是你舅舅?”老人仔细地看着关尚文,半天才说:“孩子,你仨舅舅都饿跑了,你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