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工资二十三?我才二十五元,咱场原来招收的不都十八元吗?关尚文一到你就定二十多元,你这是干啥子吆?”王吉昌问小曹。

“这工资可不是我定的,我没有这个权力,小关同收的盲流不同,他是农垦局安排的知识青年,自愿参加边疆建设。你转业,我支边。小关同咱一样,都是自愿参加边疆建设的青年哪!而且文化比咱高。”

关尚文听了这些,心里稍微有些平静。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拿二十五元工资,我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就拿二十三元,看来姐夫说的是实话,农场对自己不当盲流看。想着,揣起调令,说:“谢谢大姐!”便要和王师傅离开劳资科。

“以后常来玩!小关同志。”曹小芳送出办公室,亲切地握着关尚文的手说。

司机王吉昌见此,偷偷地向曹小芳做了个鬼脸,曹小芳抽回手,说了声再见,回了办公室。

在去总场招待所的路上,王吉昌告诉关尚文,曹小芳是五八年来的山东支边青年,今年十九岁,只上了四年学。

关尚文哼哈地应承着,心想:真有意思,跟我说这些干啥?我也不查户口。

在招待所吃的是玉米面窝窝头,喝的白菜汤。关尚文要付钱,王吉昌说什么也不让。他花了一元钱和八两粮票。这是关尚文在农场吃的第一顿饭,吃得很实在,很有滋味,更吃出了老兵的热情和豪爽。

已经是风停雪住,关尚文告别小王师傅,独自一人到西山岛分场。

太阳刚刚偏西,他觉得这天要比辽宁的篮;空气虽然冷,但很清新;太阳好像比辽宁的要大,要低,但光线柔和而不刺眼。他上身穿着岳长两年前买的礼服呢棉上衣;下身是姐姐用姐夫的军装改的黄棉裤;头戴棉军帽。二月末的天气虽然很冷,但他已经出汗了。他解开衣扣,回忆着过去,回忆着故乡,回忆着亲友、同学、师长和恋人……不觉间就到了西山岛分场场部。进了劳资股,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大胡子,接过调令看了看,拿起电话。

“喂!老宋吗?你们不是缺人吗?来一位学生分给你们,来领吧!”

不一会,进来一位瘦高个子,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进屋就问:“老马,分给我们的人在哪?”

“小鬼,这是三小队的宋队长,也是学生出身,以后你就在他们小队工作吧。”又对宋队长说:“他叫关尚文,高中毕业,就交给你了。”

“欢迎欢迎!小同志,我叫宋本的书,砚台的砚,你叫我老宋就行了。”宋队长亲切的和关尚文握手,他文质彬彬,很有师长的风度,给关尚文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军人,倒像一个学者,口音也不是南腔北调,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听起来很亲切。

从办公室出来,太阳已偏西,宋队长帮关尚文拿行李,这时他才认真地看看这分场场部,只见一排排低矮的土墙房,很整齐的坐落在雪地里,既不像辽宁的村屯,也不向集镇,倒像幽州的军校营房,只是没有那样的青砖红瓦。原来这三小队,就在分场,关尚文被领进一排房子,进了屋。

“你就住在这里吧!房子小,挤点儿,但很暖和。这位万大爷也住这屋,你就住那空位儿吧。”说完,宋队长匆匆地走了。

屋中很暗,刚从外面进来的关尚文,眼前昏昏一片,很久,才看清这屋中的东西,这小屋很低,个子稍稍高一点儿,一跳脚便可以够着顶棚上的旧报纸;窗户很小,也就有一米来高,六十来公分吧;剩余一米来宽的过道,成拐角型,还放了一条长凳。

关尚文看着这窄小的房屋,没有落脚之地,不知把行李放在哪儿是好。

“你把行李放在炕上。”一个声音从炕头传了过来,原来在炕头,还躺着一位瘦骨嶙嶙的老人。老人打开灯,又说:“你把那儿收拾收拾,铺开行李歇歇吧。”

这时关尚文才明白,这位可能就是宋队长说的万大爷了。他看了看炕,连万大爷的行李在内,已经有三个行李,只有最南边儿,还有能放一个行李的地方。他按万大爷地指点,把行李放下,把网兜放在南墙角。

关尚文把这些准备扎根北大荒的全部家当放好之后,便仰靠在行李上闭目养神——

“文哥!你真没良心,走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像逃跑似的。悄悄地就走了?”岳兰娇怪地含泪站在面前说。

“兰妹!对不起,一方面我姐夫赶回来汇报,不能耽误;另一方面,我不想让你和淑香为我送行,怕生离死别的悲伤;再一方面,我不想让关屯人都知道我这样走了。兰妹,我此次出逃,实是前程难卜,不想误了你们的青春哪!”

“啊喝?我说文哥,你这是啥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的纯贞都给了你,你想让我们另找别人?没门!就是死,我也是你的人。”说话的突然变成了赵淑香。她的话,如板上钉钉,无商量的余地。“你看看,你到百湖农场,我们这不也来了吗?”

“你们来干啥呀?你看看我这住的,还没关屯的狗窝大,你们住哪儿呀?”

“住哪?这是我的地方,你愿住那你住哪!”赵淑香突然翻脸,一把拉住关尚文的手,猛地一推……

关尚文突然感到头撞在什么上,惊醒过来。见自己躺在炕下一米宽的过道里,头撞在火墙下的墙上。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却听见一个人在说话。

“小伙子,不要那么霸道,都是从山南海北来的,不容易,他正在说梦话,你把他推下地,摔坏了怎么办?”很显然,这是万大爷在打抱不平。

“这是我的地方,他躺在这我睡在哪?摔死活该!用不着你这老不死的管。”一个怪声怪气的人,蛮不讲理地说。

关尚文完全清醒过来,慢慢地站起,揉着头上的包,一声不响地靠在窗台上,看着圆头圆脑胖乎乎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原来是他把自己推下地。关尚文没有说什么,想到韩信忍**之辱;高大辉忍日本人为救幽州,甘当伪局长……

“告诉你,任自强!别仗着你胳膊粗力气大,你只不过是个无知的盲流,让你在这干活,是农场领导对你的关心,爱护。”万大爷喘了一口气,“你别不识好歹,他是宋队长亲自安排在这儿的,你不愿住,可以搬出去,不准欺负他!”

关尚文这才知道他叫任自强,他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见他横眉竖眼,脸上的肌肉在颤抖,光光的头,就像老爷庙杀猪的屠夫,又像变成太监的陆长寿。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敢教训老子?”任自强上来横劲儿,一把将万大爷的被全扔到地上,顺手给老人一拳。吼道:“你给我滚!这是工人宿舍,你算老几也敢管我?”

这一拳下去,万大爷再没说话。一阵咳嗽,半天没喘过气来。

关尚文见此,再也忍无可忍,看万大爷为自己挨打,赶紧先扶起万大爷,又捶背,又摸胸。并叫道:“大爷,大爷!没事吧?”

好半天,万大爷才缓过气来,喘着粗气说:“去!找队长去,不行送派出所。我不相信在这军垦农场,会有人敢横行霸道!”

关常川一来不知道队长在哪儿,二来怕把事情闹大,见万大爷这么说,便一声不吭下了地,慢慢地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捡起,又给万大爷铺好,扶万大爷躺下。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想好了对策。

两眼死死地盯着任自强。

一场争端即将爆发……

关尚文在梦中被任自强推到地下,又见他打骂老人,虽气急但不怒,目视野蛮的任自强,心在翻腾。找领导:自己初来乍到,影响不好;动手打闹:无知而有失体统……思之再三,决定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为此,他一声不吭,仍死死地盯着任自强。

气焰嚣张的任自强,见万大爷竟被自己一拳打得上不来气,有些发毛。可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听让关尚文找队长,送派出所。便一声也不吭了。见关尚文又收拾东西,又给万大爷铺被,自己也铺自己的被褥。

关尚文仍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任自强向一只好斗的公鸡,也盯着关尚文。四目相对,无言而争,是一场智慧与毅力地较量。关尚文神态坦然,不怒而威;任自强目光游弋,渐渐败下阵来。他看关尚文黝黑的头发整齐的向后背,方正的脸虽然清瘦白皙,但两道浓眉下的大眼睛,射出穿人心扉的光;礼服呢棉袄上的咖啡色水獭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半新的军裤下的军皮鞋,一尘不染;再看炕上的军用皮背包,更不知里面装有何物。看到这些,心想:坏了,这可不是小盲流,盲流那有这气势?不说别的,光这件棉衣,一般人谁穿得起呀?又见他手里握着一付铮亮的手铐,吓坏了,头上冒出了汗。

“兄弟,对不起!我是个混人,请原谅。”说着,把自己的被褥拉到紧炕梢,把那空被褥也拉到自己这边,炕中间留出了空位,又讨好地说:“你睡中间,挨着万大爷,我怕热,睡边上。”

关尚文还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手不停地摆弄着手铐子。

万大爷见屋里的气氛变了,觉得奇怪,便坐了起来。见关尚文的样子,也是一愣。心想:这小伙子不简单,一般十**岁的孩子,可没有这派头。不是那个首长的警卫员,就是那个大干部的子女。又见他一脸正气,浓眉大眼,大耳朵,文质彬彬。暗道:一副福相,不是人下人,将来必成大器。想到这里,他说话了。

“把行李拿过来铺上吧!快开饭了。”万大爷见风使舵,又对任自强,“小任那!你的脾气得改改,不是这兄弟度量大,今天你可吃大亏了,快把行李给拿上来。” “哎!”任自强赶紧将关尚文的行李放在万大爷一边儿。

关尚文见一场风波平息了,将手铐收起,开始解行李。他将行李的军用背带解下,整齐地铺好被褥,又把两床被叠好,一条花被,一条军被,还有一条军用毛毯。任自强一边帮忙,一边冒汗。原来这套行李,大多数东西,都是姐夫的,姐姐怕他在农场冻着,连军毯也打进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