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清明的前一天。

天空晨星闪烁,箫飒的北风还带着寒意,枝条、树梢、草梗和屋顶,都布满了毛茸茸,白生生,亮晶晶的白毛霜;树梢,枝头,已难见本来面目,茸嘟嘟,沉甸甸,银装素裹,恰似一座座粉雕玉琢的巨型宝塔,昂然展现着纯洁无瑕的,扎根北国边陲的英姿,傲视虚伪的气概;风儿赶来凑趣,轻拂杨柳细腰,婀娜多姿的垂柳,毫不吝惜洒出洁白的脂粉,显露娇美微绿的身姿,挑逗般的向风儿招手。

“啊!太美了。”关尚文起得很早,本来是去召集人赶早出发,谁想却被北大荒特有的晨景——树挂(又叫雪松)迷住了。不由得随口吟道:

洁白似玉染周天,万物娇颜纯正现;

耸耸亭亭扎沃土,荒原瑞雾瑶池般。

猎奇赏景逐星光,举目松茸银塔练;

若得遂心居宝地,丝绦愿伴毕生眠。

“哦啊!凌晨即起,赏景吟诗,好雅兴啊!”一个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声音,传进关尚文的耳朵,他听出是广播员牟春妮。

“春妮同志,你来了?”关尚文指着漫山遍野的雪松说:“不怪人说百湖美,这树挂美景胜江南啊!”

“哎!可叹哪:

佳景虽绝叹甚短,骄阳肆虐景成烟;

人人倦恋貌青春,那怜娇容难泪断?”

牟春妮触景生情,随口吟答,娇容凄凄。

关尚文闻言一愣,随之又喜,不由得点头说道:“雪松美景虽短,但留给人的是永久的怀念。”

这牟氏三姝丽,也出生于贫苦人家。父母无儿,只有三女,便将春丫当男儿一样抚养,使其性格直爽而无拘束,只读了不到四年书便回乡务农;这春妮天性沉稳,喜爱读书,本应继续读书,谁知初中将要毕业,父母因积劳成疾,在不到一年中相继去世,春妮只好辍学回乡;妹妹念到三年,家中父母双亡,也从那时结束了继续上学的生活。正在姐妹三人无依无靠之时,赶上国家在山东招收支边青年,春妮知道后,与姐姐妹妹一商量,便报名到北大荒。

关尚文知道了这三姐妹的苦难经历后,想自己的家庭情况,感到有同病相怜之感,对三姐妹更为敬重。

“二姐!我们这一代人,经受的苦难太多了,只有忍受艰难,经过磨练,才能在逆境中闯出一片蓝天,悲观失望只能使我们失去生存的勇气呀!”关尚文是安慰春妮,也是自勉。

“谢谢你,我来北大荒已经三年,由于学生气的高傲,与人寡合,没想到今天无意中,得遇知音。”春妮仍然慢条斯理,但表情充满喜悦,“不怪我姐姐,我妹妹,都说你善解人意,原来是一位倜傥才子。今后在文学诗词上,还请你多指点。”

“指点不敢,如能与二姐磋商诗词歌赋,也解我孤单寂寞之情啊!”关尚文欢悦地说。

二人边说边踏晨霜,向场部办公室走去。

晨光微曦中,分场部食堂前已聚满了人,一辆吉斯汽车,一台带拖车的尤特兹拖拉机,已启动待发。

“你们俩真够呛!人都快到齐了,还不紧不慢地谈笑闲聊。”穆春丫连珠炮似的向关尚文和她的二妹发火。“关尚文,你快安排人上车!”

关尚文拿出名单,一个一个地点名,让女的上汽车,男的上拖车。点完名两台车基本满了,但地下还有二十多人,等着上车。

“怎么搞的!你们没报名?”牟春丫大声责问。“没报名的一律不准去!现在就这两台车,让我上哪儿去要车?”

“我报名了。可陈洪礼说那是界江,不让我去,说我不够格。”任自强委屈地说,眼巴巴地看着关尚文。

“他不同意,怨你自己!你回去吧!”牟春丫干脆说。看看陈洪礼,又看看关尚文。

“等等!既然都是北大荒青年,愿意看看开江,也是热爱边疆地表现。我看让他去吧!好吗?牟助理!”关尚文见任自强要走,忙说。

其实,牟春丫对陈洪礼的做法很不满意,可是又不能卷了他的面子,不如干脆给关尚文作个人情,树他在群众中的威信,所以看了看关尚文。关尚文这么一说,牟春丫立刻说:“好吧,既然领队说了,那你就上车吧。”

“谢谢牟助理,谢谢关尚文。”任自强高高兴兴地上车了。

“我们在机务学习班,没看到通知,既然是青年集体活动,我们也参加。”万仁玉边说边把写好的名单交给关尚文尚文。

“你们看行吗?”关尚文问牟春丫和陈洪礼。

“你是领队,你说行就行,快点吧!”不等陈洪礼说话,牟春丫已经不耐烦了。关尚文一看这名单,好家伙!二十多人,都是按车组排的,全是转业官兵和支边青年。他看了看车上,说:“大家挤一挤,给各位大哥哥、大姐姐们留个地方,请诸位分别上车吧。”

“万大爷不也想去吗?怎么没来?”关尚文问万仁玉。

“青年活动,他怎么来?同时这几天又病了,他就不去了。”万仁玉说。

拖车人满了,汽车也是人挤人。关尚文盼了半个多月的开江,却没地方坐了。

“快上车呀!就等你了。”牟春丫催促关尚文。她往拖车上一看,就明白了,又说:“上汽车!”

关尚文一愣,一车女的,就自己一个男的,往哪儿挤呀?

牟春丫一见,说:“快点吧,还愣什么?跟我来。”拉起关尚文往驾驶室走去。“你上驾驶室,”说着,拉开车门,见春妞、春妮都在里边,命令说:“你们俩下来一个,让他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女人挤?”

姐俩一听,都要下来,春丫又把小妹妹推回去,说:“你就坐那儿吧。”又把关尚文推上车,自己也跟春妮一起上了车。

车轮轧着晨霜冰雪,向江边驶去。牟春妞见关尚文聚精会神地看沿途风光,悄悄地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头依在他的肩上,驾驶员微微一笑,关尚文一动不敢动,手被她握得直出汗。

乌苏里江,这中苏界江,在百湖农场东边,百湖农场与苏联之间,有以乌苏里江为界的边境线一百多华里。这江面宽四五华里,由东南曲曲弯弯向东北流去。两岸是茂密的森林,开江之后至封冻之前,中苏双方以主航道中心线为界,各有汽艇巡逻。

百湖农场的俩台车,直驶到界江分场的打鱼队,在江边停下了。见江边的堤岸上已是人满为患,司机见无法上岸,又向南开出三四里停下。这里江岸上还无人,便选这里为观赏点。

人都到齐了,牟春丫向关尚文说赶紧组织人,以免到时出危险。关尚文初次看开江,不懂开江应注意哪些,便说:“同志们注意了,大家互相照应,不要拥挤,注意安全……”等等,说得很简单。至于怎么互相照应,怎样注意安全,没有具体措施。

牟春丫看江中雾气蒙蒙,听水声哗哗;细一看水平稳而浑浊,大江无浪,只有少量冰渣,无一大块浮冰。她心一惊:这就是巨变前的平静,江面冰已沉江底,开江时一下涌起,将是滔天浪,江水上涌,弄不好要漫江堤……他听了关尚文的动员,感到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必须立刻组织。想着便向队前走去。

“同志们注意了:要想看好开江,确保安全,刚才关尚文同志都说了。现在我说一下具体的办法。”他走到队前说:“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家开始后退,离江的内沿至少四米!快!开始退。”

大家按她的要求后退了。

“女同志,和没看过开江的,到前面来,由北向南站成一行,人与人之间相距半臂。”

大家按要求站好了。

“注意口令:由南向北,一至五报数!”等大家报完了数,她又叫道:“万仁玉!”

“到!”万仁玉响亮地回答。

“你将机务队的男同志和转业官兵,每三人分成一组,编到才分的每五人一组中,负责各小组的安全和救护工作。”牟春丫威严地下了命令。

“是!执行命令。” 万仁玉说完,回到机务队,按要求分组去了。

一切就绪,牟春丫又说:“现在是每组八人,机务上的同志和转业官兵是当然的组长、副组长。遇有紧急情况,必须听他们的指挥。不可进入四米以内。以免被卷入江心。听到巨响,不要惊慌;观看时,不要拥挤;巨浪冲堤,要手挽手后退;特殊情况离开小组时,要向组长请假。记住没有?”

“记住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关尚文见她如临大敌似的,布置得有条不紊,连官兵们都听她指挥,暗暗佩服他在青年中的号召力,和果断的办事能力。但又觉得他有点儿小题大做,看个跑冰排,何必发这么大的威?

“关尚文,陈洪礼,你们是领队副领队,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牟春丫问。

“没有,没有了!”二人同声回答。

“没有就这样,你们俩负责各组之间的联系,今年这开江看来比往年要猛,情况有些特殊,一旦有情况,立刻向在场的转业军官和车长报告,我一个女流之辈,解决不了大事儿。”说着又向队伍说:“车长、军官请举手!”

“唰”的一声,队伍中有十几个人举起手来。

“大家记住!他们是今天负责救护的临时救护队,由章周文副队长全权负责,一旦有险情,必须听救护队长地指挥。”穆春丫严肃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一场看开江、抢险救人的战斗,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