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有钱了,姐夫在局机关,姥爷是少将,舅舅是咱场长。谁顺手给他一点不是一百二百的?这二十元钱,对人家来说,可算个啥呀?”

…………

栾副场长听到这些议论,心里很难受,不得不站起来说:“同志们哪!你们错了,关尚文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他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接受亲友对他的资助。是的,他要当官,只要说一声,马上就有人安排;他要钱花,他姥爷马上派人给送来;他要好吃的,亲朋谁不可着他?可他来咱分场半年多,从不开口求任何人,甚至还躲他的亲人朋友,现在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哇!”

人们惊讶了,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关尚文作了一件舒心事,对人们的赞扬,人们的误解,人们的妒嫉,全没往心里去。只求老薛的孩子能平安,便心满意足了。他带领于业立,驾驶钢铁巨人,驰向茫茫的夜幕之中。

几个月的共同工作,他虽然仍是沉默寡言,但他那处处为他人着想的行为,改变了于业立等人对他的态度。与于业立之间,已经成了要好的朋友。这个夜班,二人配合得相当好,工作很顺利。

东方破晓,关尚文停下车,见于业立酣睡,便自己保养农机具。

“你怎么不叫我?不困吗?”于业立醒来了,见天已经大亮,不好意思地问。

“没事,开车回去。”关尚文说着,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在奔驰,关尚文在梦中——

他见老薛的儿子正在吮吸奶粉,小脸笑成了一朵花,他抚摸着孩子的小手说:“可怜的孩子,一出生便没娘,比我还可怜哪!”

“俺俩同岁,你他妈叫我孩子?”于业立笑骂道,见关尚文在流泪,心也一酸,说:“别可怜我了,咱还不都是可怜的孩子!醒醒!回宿舍睡。”于业立轻摇着关尚文,想起自己,也有些凄然。

李元方师傅和周广文接班来了,关尚文忙向他们交待农机具情况。

“好了,你又干了一天一夜,快回去休息吧。”李元方疼爱地又说:“没和你商量,给你搬家了。万大爷全家来了没地方住,就把你的宿舍腾了出来,让他全家住了进去,你的三个姐姐和小周他们,都给你收拾好了,以后咱车组就住在一个屋了。

“太好了,谢谢大家,谢谢小周。”

“不用谢我,谢你的三个姐姐吧!他们把你的被、褥子,全拆洗做好了。”又羡慕地说:“你有三个好姐姐,太幸福了。”他早忘了说的“小关夜睡三枝花”的话了。

关尚文和于业立一到新宿舍,愣住了,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炕上放着整齐的四床被,关尚文的铺紧靠窗户,在他的箱子上,多了一个蓝色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关尚文常看的书。箱子边有一个小方凳,墙上贴着一幅雄劲有力的书法。关尚文一看,正是麦收开始时,自己写的那首回龙诗。他不由得赞道:“好一手毛笔字,简直是当代的苏东波。”

“这是谁画的啥玩样?乌漆麻黑的好在哪呀?”于业立不肖一顾地说。

“小于呀!你可别小看这手字,这简直可以乱真的苏体字,可是少有的书法佳作。没想到栾副场长对书法有这么深的造诣。”关尚文看着落款的“《录关尚文同志诗一首》栾青峰书”一行字说。

“那你,我可得洗脸吃饭去了。”说着,拿起脸盆走了。

关尚文摇摇头,叹道:“唉——我这是对牛弹琴,知音难寻哪!”

“知音来了,你有琴弹给我听吧!”随着话音,牟春妮走了进来。

“空有知音难相聚,牧牛吹笛不弹琴。”关尚文满腹惆怅,顺口而吟。见牟春妮来了,说:“寒舍无文,有辱尊容。请二姐坐一会儿!”

“若要相聚趋尊驾,移步弹琴可心宽。”牟春妮春波荡漾,轻声的“以后常去我处,不可再发书生怨于此。别忘了联手孤立你的处境。”

“谢谢二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与同志间的团结是成问题。”又问:“这书法是大姐贴的?”

牟春妮点点头。

“这是糟蹋艺术,此茅厕一般的住处,哪配文雅?太对不起栾副场长了。”

“你住此都不觉为难,这一字画又算得了什么?”牟春妮感叹地,“你把一月的工资捐了出去,都不可惜,怎可惜字画?”

“二姐你怎么这么说?二十元算什么?千金散尽还重来。可这字,这情义,是千金能买的吗?”关尚文不快地说。

“对不起,我说错了!”牟春妮明白关尚文对栾青峰的崇敬,岔开话说:“快洗脸吧!我把饭给你带来了,一会儿只好和‘牛’在一起吃了,以免他说闲话。”说着甜甜地笑了,又去走廊端来脸盆、毛巾、香皂。

“这——谁的啊?”关尚文问。

“你的!是栾青峰和我们给你买的,你把钱捐了出去,也不能总不洗脸啊!”

“谁说我不洗脸了?我不还有三元钱吗?”关尚文说着掏那三元钱,可是一分也没掏出来。苦笑着说:“得!更是无产阶级了,三元钱掉了。”

“掉了?怪啊!”二姐有点疑惑。

“掉就掉吧!谁捡去也得花,物质不灭。”关尚文苦笑着说。

“洗脸吧!别想那么多了。”二姐说完又掏出一瓶雪花膏放在箱子上,“洗完了擦点儿,看你脸都成啥色了。”

关尚文脱掉外衣,痛痛快快地洗了起来。牟春妮拿起他的外衣,说:“吃完把裤子脱了,我给你洗,等你睡醒也干了。”

关尚文本想推辞,但听外边有人来,只好点点头。牟春妮拿起衣服走了。

关尚文洗完脸,梳了梳头,正往脸上擦雪花膏,进来的于业立看见了。

“啊哈?怪不得你是小白脸,用这玩意儿擦脸。”说着一把夺了过去:“让我也擦点儿,看我能不能变成小白脸?”说着用两个手指抠出小半瓶儿,涂在长满粉刺的脸上,又笑着说:“这玩意儿要是给郝士心涂上,他那麻子脸也能变平吗?”

关尚文看着他这举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欲笑无声,欲哭无泪。唉!怎对得起二姐一片心哪!

“怎么?心疼了?啥好鸟玩意儿?给你!”说着扔在炕上。

这些话,被牟春妮听个清清楚楚。她端着饭进了屋,见关尚文的样子,拿起雪花膏瓶子看了一眼说:“用完了就扔了它吧!这个脏东西留着干啥?”说完推开门,扔进灶坑里。好半天才慢慢地说:“小于啊!我做了点好吃的,你们俩吃吧!累了一宿了,吃晚饭就睡觉,把脏衣服放在门口,我给你们俩洗。”牟春妮说着,在关尚文的箱子上摆上了饭菜。

关尚文一看:一盘花卷、一盘土豆丝拌生鱼,还有炒鱼片、炖鸡块、鸡蛋炒韭菜;另外还有一碗鲫鱼汤。

“哈哈!太好了!四菜一汤。我还没吃过杀生鱼呢!谢谢二姐了。”于业立说着,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好是好,只可惜二姐的一片心,被咱这两头牲口给糟蹋了!连个味儿都品不出来。”关尚文感叹地说,没有动筷。

牟春妮听出他是在骂于业立,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笑着说:“你吃吧,吃了我看着心里高兴。”

“快吃吧!剩下可真糟蹋了。”于业立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他根本没听出关尚文在骂他。

关尚文只好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他本想让牟春妮一起吃,可见于业立的吃相,只好向牟春妮歉意地一笑,说:“二姐啊!你还没吃吧?你回去吃吧!上了早班又帮我们的忙,也该歇歇了。”

“不急!等你们吃完,我收拾回去,你们好睡觉。”二姐见于业立把杀生鱼吃得只剩下盘底儿了,心中有气没办法。只好说:“你快吃啊!那生鱼是小妹杀的,也不知杀熟了没有?”

快吃完了,于业立见炖鸡块碗里还有点儿汤,端起来喝了,又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关尚文笑着说:“这回好了,不用叫狗舔了。”

“操!管它狗舔驴舔的。今天不是二姐,咱上哪儿吃这顿饭去?”于业立感叹地说:“三年多了,那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哪?”

“是啊!以后会好的。”牟春妮又气又怜地说。心想:不是三年灾害,怎会把一个大小伙子馋得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