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尚文回到农场,已是春播尾声。中耕即将开始,他到连队销假后,便想回车组上班。

“小关啊!你刚出院,没休息又去一趟辽宁。就再休息一段时间吧!”队长章周文见关尚文面容憔悴清瘦,劝他休息,并起身要出去。

“没关系,我还是上班吧,连队工作这么忙,我也闲不住啊!”关尚文坚持要求上班。

“那——我看这样,学校闻丽娟老师病了,她的课没人上,你就先给她代课吧!也省得你闲不住。”章周文说完,又要走,似乎怕他再啰嗦,“行了!就这么定了!你找吴老师让他向你交代一下吧!”

“这——我也没教过书啊?”关尚文为难地说。

“哎——凭你的文化,教小学还不是小菜一碟!去吧,我还要出去有事儿。”说着,已走了出去。

“周文!你干什么?还不快点儿?”

关尚文正往外走,突然听见闻丽娟老师急急地喊章队长,她的称呼让关尚文一愣:怎么章队长年近三十,而这闻老师才十**岁,竟这么没礼貌?他心念一闪,见章队长看自己一眼后,拉着闻丽娟向另一条路走。关尚文觉得自己在此不好,向学校走去。

“你来代课我很高兴,你就接闻老师的班吧!”吴老师听关尚文说明来意,高兴地说。

吴老师叫吴坚,身材魁梧样子憨厚,年龄二十**,络腮胡子,胖而宽的脸庞,说话慢声慢语略带结巴。

“我没教过书,请吴老师多指点。”

“别谦虚了!凭你的功底,你就闭……闭……闭着眼睛教,也比我强。”吴老师的结巴劲儿上来了,一个“闭”字儿说了三四遍,听起来怪怪的。

“吴老师开玩笑了,我的哪点儿水儿,哪配当老师啊?章队长说闻老师病了,让我来代课,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哈哈!他还知道人家病了?让你教你不愿闭眼教,你就睁……睁……一眼,合……合……合一眼教吧。”吴老师又结巴了,眼睛带着嘲讽地眨得怪模怪样,“这个闻老师果然病……病……病了。病得可热闹了!”

“吴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关尚文一惊,但觉得议论人不好,便又说:“闻老师教哪个班?您是不是向我介绍一下?”

“别忙!小闻让人坑……坑了。哎!没人性啊!”吴老师压低声音说:“你才来不知道,咱卫生所传开了,前天夜间,让人把套……套……套子掉里,医生取出后,她怀……怀……怀上了。”吴老师说到这儿,想了想又说:“都说是章周文的……”

“不能吧?章队长多好的人,怎能呢?”关尚文自言自语地说。突然说:“你还是介绍一下班里情况吧!谈这些有啥用?”

“哈哈!小关啊!我这不向你介绍情况吗?让你闭眼,让你睁一眼合一眼的原因,我都介绍完了。信不信你自己去琢磨,我爱人是卫生所的医生,她不会瞎说。”说到这儿,吴老师突然严肃地,“你是个风雅人,必沾风流事儿!你来学校教书,只管教书,其他事儿不要管。小闻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可怜你引火烧身,当别人的替罪羊!否则我这负责老师可负不起责。”

“啊?原来是这样!谢谢您提醒。”关尚文这才知道,吴老师不是在说别人坏话,而是怕自己招惹闻老师。想到这儿说:“我一定记住您的教导,只踏踏实实地教书。”

“好,好!你好自为之吧!”吴老师有些悲哀有些感触地,“小闻教的是复式班,在西点儿,四个班级,九个学生。难为小闻了。唉!你去吧,她会向你交代,具体还得自己摸索。”

这一队是原西山岛分场的三个小队组成,分三个点儿,战线很长。从东点儿到西点儿,二十多里,连队设在原分场场部。因为是队里办学,没有现成的房屋,所以学校也分设在三个点儿,这样有利于学生上学。关尚文告别吴老师,便向十里远的西点儿去了。

“啊哈!名人驾到,有失远迎。”关尚文一进教室,便听到这样一声。他一看在这所谓的教室的讲桌边,闻老师身不动头不抬地坐在椅子上。

关尚文见此只好说:“闻老师,是章队长派我来给您代课的。”边说边打量这教室:只见在这一间半的草拉房内,讲台横放在靠西墙中间,墙上是用水泥抹的黑板,靠东墙两排高低不等的课桌,学生坐在圆木一劈两半钉成的长凳上。

“这真是一座荒原学校啊!”关尚文没话找话地说,“这学校,这座位可真是天下独一无二。”

“哼哼!这从柴火堆里找出来的桌凳,当然不能和你从名校出来的高材生相比了。早知名师光临,应该先盖教学楼才对。”闻老师讥讽地说,仍不看他一眼。

“闻老师开玩笑了,我是个臭抹油的。领导让我来给你代课说你病了,我只好听从安排。如果闻老师不欢迎,那我就回去了。”

“呦!谁敢不欢迎大才子啊?我这不欢迎你呢吗?”她说着一口四川腔的普通话,关尚文听起来非常生硬。

这时,学生们都回教室了,闻老师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微笑。对学生说:“同学们!这是你们的关老师,大家欢迎。”

“唰”的一声。九个高低不同的学生,站起来了,齐声说道:“关老师好!欢迎关老师!”

关尚文自进教室,一直被挖苦,被讽刺,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漫不经心的东瞅西看,没想到这闻老师的学生会来这一手。他红着脸,手忙脚乱整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向学生说:“同学们好!请坐!”可是学生们仍然笔直地站着,小眼睛盯着关尚文。

闻老师向学生摆摆手,说:“同学们坐下吧!”学生齐刷刷地坐下了。

关尚文暗暗佩服,心里说:这老师对学生训练有术。

“同学们出去玩吧,老师有事。”

听了这话,同学们排队走出教室。

“请吧!”闻老师看了关尚文一眼,收拾好桌上的作业走下讲台。推开教室后边的门,说:“请到里面坐。”

关尚文进门一看,是半间小屋,看样子是她的办公室,屋子虽小,但四周用报纸糊过,一尘不染。一张用木板搭成的床,紧靠窗边的东南角,**整齐地摆放被褥,床对面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有一小书架,靠北墙有一个砖砌的炉子,还有简单的餐具。整个小屋给人以朴实无华的感觉。

刚关上门,关尚文便看到窄小的前窗外,趴着颗颗小脑袋,巴着眼睛向里看。闻老师敲敲窗户说:“不准趴窗户!”顺手拉上窗帘,关尚文见这窗帘是双层,一拉上屋里立刻暗了下来,稍稍皱了一下眉。闻老师刚拉了一半,可能看到关尚文的表情便不拉了。

“关老师请坐吧!”

她见关尚文坐在椅子上,自己便坐在床边。这时关尚文才注意到,闻丽娟虽然对自己不友好地讥讽,但觉得她是一位脸含忧伤,心事重重的姑娘。圆圆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些红润,两只辫子系着两条红绸带儿,显现少女的天真。匀称的身材,微微前突的嘴唇,给人以泼辣之感。

“怎么?你看中我了?风流才子?这样看我!想玩我是不是?”闻丽娟见关尚文不停地看自己,不恼不怒,但她的话,令关尚文很难堪。

“啊!对不起。我不该看你!”关尚文惊慌得不知所措,忙低下头,“队长说你病了,让我来代课。我没教过书,还请你多指点。”

“好哇!我是病了,但还不是不能上课的病,既然人家让你代课,我怎敢不用,你就代呗!”

关尚文听这话,不知怎样再往下说。这时闻丽娟终于说话了,说得很认真。

“其实这课也好上,也不好上。总共九个学生,这里只有四年级以下的,五六年级学生都到队部上了。学生少好管理,但是四个年级的课程不一样,总是手忙脚乱的……”他说得很细,很有条理,再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

“这种复式教学,我连看都没看过。闻老师能不能让我听一节你的课?”关尚文试探地问。

“你要是瞧得起,你就听!不怕污了你的耳朵就行!”闻老师又是挖苦。关常川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没说什么,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我怎么把你得罪了?

闻丽娟又认真地介绍了各年级学生情况,将学生各方面的表现,性格特点,说得很详细,很贴切。关尚文从她的话里,渐渐感觉到她是一位热爱学生,热爱教育,体贴关心学生的老师。尽管她对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一定有她的原因。

闻丽娟见关尚文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自己也觉得过分,渐渐的也不好意思挖苦讽刺了。她坐下来默默地看教材,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