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尚文见她不上课,也不见学生回教室,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闻老师,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能不能现在你上课,先让我听一节?”

“可以,愿意听我胡诌,等下午吧。”闻老师面无表情地说。

“已经放学了?”关尚文看了一下表,“哎呀!都十一点了,我得回去了,下午再来吧。”说着起身要走。

“你回去已经过饭时了,下午再回来还能上课吗?我正在想怎么做饭,你愿意吃我就多做点,不愿意吃,饿一顿也没关系。”说着她开始做饭。

“这……这……”关尚文左右为难,这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啥?不怕跟我吃饭辱了你才子的美名,一会就将就吃点儿。我做的饭没有毒药,也药不死人。”

关尚文听了这话,觉得不吃挨饿不算,她不定又会说啥。想了一会儿,反倒笑了说:“有人能赏口饭吃,是瞧得起我,我求之不得,先谢谢了。”

“哼!吃饭就吃饭,就怕有些人表面上是正人君子,骨子里打坏主意!如果你也是那种人,我这顿饭就当喂狗了。”闻丽娟可能触动了心事,幽怨地说:“洪桐县里无好人哪!”

关尚文听她话有所指,对自己的态度是存有戒心,不好再接。便说了一句:“淤泥虽浊荷不染,夜读春秋有关公。天下之大,人绝非一样。”

闻丽娟一愣不再说话。关尚文见自己尴尬难耐,便浏览起架上除了教学用书之外,都是文学类书籍。便说:“你喜爱文学?”

“谈不上喜爱,只是翻着解闷,怎能与你相比呀!”闻丽娟的语调平和了些,但仍有挖苦之意。她一点着火,小锅里的水热气腾腾,小屋里充满了热气。

关尚文见此,说:“这屋怎么不隔一下,这样烟熏火燎的时间长了怎么住人?”

“不能住人就当牲口圈!我也没有好弟弟,好哥哥,谁能给我垒隔墙啊?就是有人想给我垒,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还不起人情。”闻丽娟幽怨地又说:“我也想隔开,可我一个弱女子,怎能隔呀?”

说话间水开了,闻丽娟开始下面条。

关尚文见她对自己心存芥蒂,便走了出去。

“别走远,饭快好了。”

关尚文在这小小的校园里,见这校园虽小,但修正得平整光滑,园四周除种有花草之外,绝无杂草。校园外是树木和原野,他在林间小解后,返回时见靠墙边有一堆旧砖,便又回到屋中。

“洗手吃饭吧。”闻丽娟以命令的口吻说,指了指脸盆和毛巾。

关尚文洗完后坐在桌边,见桌上已盛好面条,面条上浇着绛红色的卤子,还有一盘切好的腊肉。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吃吧,我也没好吃的招待你,谢谢你敢和我在一起吃饭。”说着,端起面条吃了起来。这是关尚文半天来,听到她的第一句客气话,但令人费解。

关尚文刚吃了一口,赶紧放下碗,差点儿把嘴里的面条吐出来,强咽下去。已经是面红耳赤,眼中流泪了。

“干啥子呦?这面条有毒药不成?”闻丽娟见他的样子,生气地说。

“不不,你这面是啥卤子?这么辣?”关尚文边擦着被辣出的眼泪边说。

“唉!你不吃辣的呀?”这回闻丽娟真有些歉意了,又说:“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不吃辣的。”边说边在碗柜里翻了一阵,找出一瓶豆酱,说:“我们四川人爱吃辣的,我这里除了辣就是辣,只有这豆酱不太辣。你吃这个吧。”

“得了,得了!我也学着吃点辣的吧。”说着端起原来的面条,吃了起来。

“你这人倒好将就,我辣了你一上午,你都没说啥,这吃饭我怎能再辣你呦?”说着夺过他手中的面条,倒在自己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柔声说:“这回你自己对卤子吧。”说着话眼圈中已含泪,忙扭身擦掉。

这细小的动作,看在关尚文眼里,心里一阵难受,想到:“这辣妹子,有说不出的痛苦哇!”便装作没看见,说:“谢谢!”将面条加了点豆酱吃了起来。

“多吃点腊肉吧!”闻丽娟将腊肉夹在他碗里说:“这腊肉听起来辣,实则不辣;这卤子,听起来不辣,实则很辣。很多事往往真假难辨哪!”

关尚文听着,深深地理解地点点头,他从她那潮红的双眼看出,这位辛酸的姑娘硬装出不近人情的辣相。也忍受着自我折磨的苦痛。

“关老师,听说你险些没被车送了命?现在全好了吗?”闻丽娟关切地问。

“别叫我老师,我可当不了老师。”关尚文对老师的称呼还不习惯,又说:“已经好了,只是腿还不得劲儿,无大妨碍。”

“你是老师材料,你的名气谁不知道啊?报纸、广播经常有你的大名。”闻丽娟诚恳地又说:“过去虽然也见过面,但不在一起工作,对你的了解太少了,没想到你这么忍让。”

关尚文不愿说自己太多,听了这些,便说:“那是别人帮我瞎吹,其实我是十足的傻瓜。”

“是傻,但傻得可……可以。听说原总场场长是你姥爷,留你在机关你不呆,调你去汽车队你不去,让你当官你不干,却只恋荒原三枝花。唉!男人为女人误了前程值得吗?”

“闻老师,不要听他们胡说,牟家姐妹待我比亲姐姐还亲,但有人却埋汰人家。不留在机关,不愿调走,是我不愿让人照顾,我要凭自己的能力,闯出自己的天地。”关尚文有些无奈地说。

“胡说也罢,事实也罢,但真正坐怀不乱的男人可能没有。想凭自己的能力自立当然好,可是多难哪?”关尚文的话触动了闻丽娟的心事,她又幽幽地说:“我何曾不想凭自己的努力创出一片蓝天,可哪想到有今天的下场?”

“你这不是很好吗?作为人民教师无尚光荣,怎么说是下场呢?”关尚文不解地问。

“唉!你还不了解我,一旦了解,能不怕我辣了你?还敢来代课吗?又怎能赏脸和我一起吃饭?”闻丽娟哀怨地说,尽管强忍泪水,更使人感到可怜。

关尚文心中一惊,难道吴坚老师的话是真的?一个女孩果真如是,孤苦伶仃如何是好哇!他不愿再说下去,只激励地说:“不见得我那么胆小怕事,我们都是年轻人,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也是历经风浪过来的。有志难隧历磨难,正是炼骨锤筋时。有了挫折怕什么?只要有勇气面对现实,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这话是在激励闻丽娟,也是自我表白,不免有些激动。

“绝路逢生闻君言,只恨相见时太晚。关老师你是团支委,我一定记住你的话,勇敢的活下去。不怕蜂蝶无情毁,只求芬芳育人才。我知道会有人说闲话,怕我缠身,但那是多余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叫别人也遭殃。”说到这儿,又看着关尚文抱歉地说:“我对你的冷言冷语,是想赶走你,不想让你沾上我的臭名啊!”

“好一个只求芬芳育人才!不要自损自己,振作起来!我早看出你是有意气我,赶走我。但我不在乎,不能看你消沉下去,我要尽我的最大努力,帮你排忧解难哪。”关尚文近几年的苦闷,除对岳、赵邱地牵挂,还有自牟春妮走后,再无知音,接触的人不少说话粗俗,而自己的话又往往被人误会,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校园内,闻丽娟倒与自己的语言相通。为此,他把吴老师的忠告,当作耳旁风了。

上课了,关尚文恭恭敬敬地坐在最后,静听闻老师的课。尽管闻老师思绪万千,但她执教一丝不苟,四个年级的学生,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繁而不乱。四十五分钟的课有条不紊,令他吃惊。这样的授课方式,自己从小学到中学,还是闻所未闻。不由得想起父亲念过的私塾,那设馆的先生,大概也如此吧?两节课下来,他受益非浅。

学生放学了,关尚文开始帮闻丽娟批作业。其实,这作业也只有三四年级的几本,其他作业有的随堂批了,有的让四年级学生批了。从学生的作业中,关尚文发现,尽管学生的作业本五花八门,但学生作业干净整齐、字迹工整,足见老师要求之严。他不由得看看闻丽娟。

作业批完了,看看表还不到两点,回去也是闲着便说:“闻老师,外边的旧砖是干什么用的?”

“没用,那是从去年被烧的学校里捡回来的,我想把这小屋垒隔墙用。”闻丽娟说。

“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帮你垒吧。”

“你会垒墙?不行不行!你大病初愈,怎敢劳你大驾!”闻丽娟推辞说。

“哎!没事儿,你去借把锹和瓦刀,咱立刻动手。”关尚文说着动手收拾起来。

“那好吧!”闻丽娟说着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三四年级的学生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工具、抬来了水,就地挖土开始和泥。又搬砖的搬砖、运泥的运泥。别看孩子小,但帮老师干活非常卖力,没用老师吩咐,干得很出色。

开始垒墙了,闻老师又和学生们抬来一个烧得糊拉吧叽的门框,关尚文立好了,边干活边说:“你们原来的学校是怎么烧的?”

“噢—那是去年要过年时,咱一队在这儿开联欢会,将学校小礼堂烧得暖暖的。劈柴不停地烧,谁知将草拉墙的草烤着了没人发现。晚会散了,我也在宿舍里睡着了。在朦朦胧胧中我被烟呛醒。只见四周墙壁吐着火舌,吓得我惊慌大叫。正在这时,一人破窗而入,夹起我冲出火海,见我只穿内衣短裤,他脱下身上的军大衣,将我裹起。这时我才看清,救我的人是队长章周文。”她说到这儿,煞住不说了。

“咱章队长不愧是解放军军官,多次舍己救人,真是英雄啊!”关尚文敬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