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虎关香升按着与儿子谋划好的诡计做了,没想到几年下来,尽管关幽燕整日不在家,可是,他不但挂上了总掌门人和族长的头衔。陈二一家也入了满籍,而且陈大脚也名正言顺的嫁给了关幽燕,还生儿育女了。尽管那祖宗留下的御赐鬣犬还在我老宅大门口,可是那象征权力的金乌鸦竟不翼而飞……关香升想到这些,暗骂儿子只知道吃喝嫖赌说大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听信他这样下去,关屯还有老宅的好瓜打吗?还有我关香升的活路吗?不行……我要和他们斗……斗个鱼死网破!

这年仲秋将近,关香升更加心神不宁。他那肥胖粗笨的身躯,躺卧在宽大的客厅正中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挂在顶棚上的日本汽灯,目光游移不定,额头上溜光闪亮,使人看不出有老年的皱纹,不时堆起一条条蚯蚓一样的肥肉,可见他的心在搅动;“这个陈大胡子,真气人!”他恼怒地自言自语。

汽灯光亮刺眼,“嘶嘶”声使他心焦。突然,他脑海里闪出一个恶毒的念头,脸上泛起了红光,咬牙切齿地迸出:“无毒不丈夫!”这么一句。

“翠红!”关香升手摸光秃秃的头顶,拿起八仙桌上的水烟袋,猛地吸了一口,又叫道:“翠红,你来一下!”

翠红磨磨蹭蹭来到老东西面前,问道: “老东西,又有甚么鬼主意……”

关香升指着汽灯,喘着粗气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玩艺儿是谁送的?”

“呸!谁不知道这是你的东洋爸爸送给你的?”翠红的话有怪也有讽,老东西不在乎。

“是啊!是小鬼子送我的。我也是有苦衷啊,不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哪有我关老宅的好日子?”关香升叹息着说。

“你有哪门子难言之隐?你也不仔细想想,如果关屯三大宅团结一心,你们三兄弟一致对外,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他日本人又能把你怎样?”翠红还真有一番见识。

“唉——-妇人之谈!蒋介石都奈何不了日本人,我一个关屯又怎能以卵击石?”关香升话一转又说:“更何况,东西两宅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一切都是西宅说了算。”

“日本人心狠手辣,抢掠烧杀!怎能靠得住?还不如你们兄弟间和和睦睦,你别老想着勾心斗角整别人……”翠红觉得如果关屯和睦了,自己委屈求全地过日子,有吃有喝也就别无他求了,“实在难以下台,就找警察高局长帮你们调解一下。”

“不行,不行!那警察局长高大辉,原是‘在家里’的老大哥,这个人亦正亦邪,谁知他与东宅、西宅有无瓜葛啊?”关香升忙挥手否定,“我看还是日本人长久,咱还得靠日本人……”

“你这个满贼汉奸,死不要脸!”翠红的花容月貌变得紫红,恨恨地剜了关香升一眼,“不是你投靠日本人,怎能使东西宅对你不敬?怎能使三大宅水火难容?这可好!这么大个关屯竟弄到……”

“够了!你给我住嘴!”关香升恼羞成怒,发起了**威。光秃的头顶在汽灯下油光闪烁,眼珠子像要瞪出眼眶,逼视着柔弱的翠红,“告诉你!不准再跟我耍贫!为了老宅,为了关屯,我让你给我拉住小林少佐!”

“什么?”翠红脸色煞白,几乎滴下泪来,“你让我去**日本人?你们活王八还没当够?”

“嘿嘿嘿……”关香升夜猫子似地尖笑,令人毛骨悚然:“别说得那么难听!告诉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干好了你就是关老宅的当家大奶奶;干不好,我让你死无全尸!”关香升牙咬得咯咯直响,翠红浑身发抖。

“翠红!我的心肝宝贝……不要这样。”关香升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生怕自己的计划落空,缓和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也是为了关家,为了咱的孩子啊!”老东西竟挤出两滴泪,“你我虽然夫妻这么多年,我已经快七十的人了,小林少佐三十来岁,你知我知他知,我们都不说,谁敢放个屁?这不也是为你快活吗?”

这老东西真是厚颜无耻!

“哎——”翠宏甩开他的双手,厌恶地说:“牲口堆里难做人哪……”满眼含泪地走了出去。

西宅的客厅里,一盏擦得铮明瓦亮的的罩子灯,放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灯光柔和地照在厅中。桌旁的三把雕花靠背椅上,正中坐着体态端庄的老太太佟氏老妇人,左右分别坐着一老一少两名妇女。左边的少妇是她的儿媳陈大脚,右边的是陈二的妻子张小脚。

厅中的春凳上、条桌上、高高矮矮的板凳上,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关家的儿孙子侄,和长工佃户的孩子。关香烈的孙儿孙女们都依在奶奶身边,眼睛紧紧地盯着奶奶,听奶奶讲故事。这是长期以来形成的规矩,晚饭后孩子们没事儿,听老人讲故事这是关东人的习惯。

今晚的故事似乎有一种威严与神圣。讲故事的老太太佟氏,好像在特意让孩子们了解什么,激励孩子们做什么样的人。

“在很早以前,咱们幽州总兵李成龙……”

“奶奶,李成龙是汉人还是满人?”瘦小的孙子川儿眨着眼睛问,他那病歪歪的样子让人可怜。

“大丫头!别打岔!”不知是谁叫着川儿的小名说道。

“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反正都是咱中国人。”奶奶先没有直接回答孙子的话,“他是明朝的总兵,当然是汉人了。”奶奶用手摸了摸孙子的大脑袋,用庄重的语气说下去——

一个黑沉沉的傍晚,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是李总兵的马童,正给李总兵洗脚,见李总兵脚下有三个黑点儿,便用手抠。

“哎——别抠!”李总兵的脚被抠疼了,“这是痦子,不能抠的!”

“痦子怎么有三个?又都是黑色的?”马童天真地问道。

“这三个痦子可不简单,这是‘官迹’。因为我有这三个痦子,才能做总兵大人;如果是红的,那就可能作总督了;如果有七颗红痦子,那就不得了拉,就该做王爷和皇上了。”李总兵得意地解释说。

“我看不见得,我两脚有七颗红痦子,怎么只能给你当马童呢?”小马僮不在意地说。

“什么?你有七颗红痦子?”

“嗯!”小马童边说边脱鞋,将一双又黑又臭的脚伸到总兵面前,“不信你看嘛……”

“啊----啊?”李总兵惊呆了,一双脚泡在水里忘了拿出来,“真的?这是真的?”总兵顾不得脏和臭,仔细地看马童的脚心。又是擦,又是抹,生怕看走了眼。

马童的一双脚,并排在总兵面前,虽然脚跟脚趾黑漆漆的,但是脚心却出奇的白中透红。右脚心四个又红又大的痦子,组成勺子头闪着红光;左脚心三个同样的痦子组成勺柄,似七星北斗射出耀眼的光芒……

李总兵被这奇特的脚中北斗七星惊呆了,他紧瞪着的双眼游弋不定……突然,他变得凶狠起来,顺手抽出腰刀。这时,奇迹出现了,李总兵的双眼犹如被红色的利箭射中一样:“啊——”的一声大叫,昏倒在地。室内红光一闪,又恢复了平静。马童被李总兵的突然昏倒吓了一跳,大声喊道:“来人啊!李总兵他……”

这景象被守在窗外的总兵府侍卫王皋看得一清二楚。当看到李总兵要行凶,正想办法救马童时,忽然听见李总兵大叫昏倒;听马僮喊人,他不假思索闯进屋,抱起小马童转身就跑,到马圈牵出一匹快马,上马挥鞭,直闯东门而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总兵被手下救醒,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问:“马童呢?”

“不知道哇……”手下异口同声地回答。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为马童将总兵打昏了。

“快找,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跑!”

府内外一派忙乱,不见了小马童,而且发现少一匹日行千里的乌雕马,还不见了总兵侍卫王皋。

“四门出兵,给我追!不抓到马童和王皋决不罢休!”他想了一下又补充,“城内搜查,城外追捕,见他二人,立刻杀死提头来领赏!”

总兵军令如山,鼓楼擂起了聚将鼓,军校们听令后,四股追兵如狼似虎,涌出了幽州四门;钟楼敲响了示警钟,整个古城立刻沸腾了,大街小巷挨户搜查,搅得鸡犬不宁;老百姓听到钟鼓齐鸣,这是亘古未有之事,以为强敌入境,家家闭户关门……

此时,王皋拥抱着马童纵马狂奔在东门外的大道上。当听到钟鼓声,他知道总兵已派下人马前来捉拿。立刻在马背上加鞭,马四蹄腾空狂奔起来。渐渐听到后面人喊马嘶,前边又有人马遥相呼应。王皋见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灵机一动向路边的小道打马奔驰,折向了南方……

天黑沉沉,已经是深夜。马渐渐慢了下来,口吐白沫;人已气喘吁吁……这时,后边又出现了灯笼火把,并听到人喊马嘶,显然,有追兵顺小路追了过来。王皋又拼命向马抽一鞭。谁想这一鞭下去,马竟浑身颤抖,摔倒在路边的草丛中,口吐带血的白沫而亡。王皋见此,背起已经昏昏然的马童,拼命向荒草丛中踉踉跄跄地走去。脚下是烂泥杂草,浑身是汗水湿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要保住马童!突然,一脚踏空,二人双双掉入滔滔的河水中。王皋只觉得双脚已够不到河底,全身泡在水中,但他依然双手紧扣住马童……

屋中人听得鸦雀无声。孩子们的心绷得紧紧地,都为马童和王皋的生命担忧。

这正是:豺狼入室祸萧墙,

迫害忠良媚寇帮;

竖子奸谋疆土裂,

忠良奋勇悍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