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哥,你喜欢我的主要原因,是我不怕羞、脏、累,全心全意的护理过你。其实,我的心中只有你,今天我不能不跟你说实话,我也是个中学生,粗野是我装出来的。因为我的家庭出身,不允许我露本来面目,时至今天,我不能不向你表白,如果你再不作抉择,我也将离你而去,远走高飞。”万晓莲眼中充满泪水。

“啊?什么事会使你连有文化都不能露?难道你要嫁人?”关尚文惊异地说,“走吧!能嫁个好人,哥哥也放心了。”关常川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种失落感,不由得一片空虚。

“关哥!嫁人?我非你不嫁!”万晓莲斩钉截铁地,“但是,我这一走可就不知何年相见啊!”

“怎么?你要去哪里?”

“你还没注意气候吗?四清,清理阶级队伍,这是一场政治运动的前奏啊!我父亲迁我们全家来之前,隐瞒地主成份报了贫农。现在运动一开始,便以逃亡地主论处了。很快全家就要被遣送回原籍。”

“啊?你家是地主?怨不得……”关尚文震惊了,想起万大爷的言语及晓莲有时的文雅,“那万队长和你们也不是地主啊?怎能一概而论呢?”

“我哥哥是分配来的学生,他的队长很快就被撤职,留北大荒与家庭划清界限。我走与留全在我自己,但我有什么理由留下?所以我舍不得离开你,看你的态度啊!”万晓莲平静地,“你是我父亲的恩人,我的心上人。你不愿与我结合,我留北大荒干啥?”

“你是说,咱俩如是恋爱关系,就可以不走?”关尚文急切地问。

万晓莲果断地点点头。

“这……”关尚文沉思着,说:“莲妹!我被车压伤以后,已经落下腿疼的残疾。我是个书呆子,除了看书啥也不会。我比你大五六岁,你跟我一辈子,要吃一辈子苦哇!”

“不用说这些,你真心喜欢我,我便留下;你不喜欢我,我回老家,一辈子单身。”万晓莲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叹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哪!”

关尚文心灵震颤了,这晓莲对我的感情这么深?他叹口气说:“唉!被遣送回家?戴帽地主子女?这日子怎么过呀?……”关尚文使劲锤自己的头,突然说:“莲妹!咱暂时以恋爱关系你留下,我仍是你哥,待事情稳定后,哥帮你介……”

“不行!别说了。你要留我,只有是我的恋人、我的丈夫。三心二意我不干!”万晓莲毫无商量的余地,“不用说别的!你爱不爱我?不用怜悯我,不用可怜我!实话实说。”

“那好吧!我爱你,虽然过去我冷淡你,因为我不敢接受你的感情,怕你跟我吃苦,受累。既然命运将咱俩连在一起,我只好实话实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只要你真心喜欢我,那就让咱以后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吧!”

“哥哥!你终于说出爱我两个字,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能说出来我也心满意足了。”万晓莲兴奋地说完,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可要考虑后果啊!我是地主子女,你是贫农的后代、共青团干部,又是场团委委员,先进青年,入党积极分子。你根红苗正,前途无量。一旦和我结婚,随着运动步步深入,不但入党升官成泡影,弄不好要受我的牵连啊!”

“我不想当官。要想早当了!能与知音长相守,何惧风浪压心头?莲妹!咱勇敢地面对人生吧!”

“好!我相信你!但事情来得突然,你还是再考虑两天,第三天你不跟我打招呼,说明你怕了。我就直接回辽宁了,这是决定一生的事儿,你要三思。”

“就这么定了!你别走,我不用三思。你父母迁回之后你便到二小队,咱登记结婚!”关尚文干脆地说,现在他真怕再失去万晓莲。

“这些话,留到第三天,你考虑成熟后,当着我父母、兄嫂的面说,好吗?关哥!我是个黄花少女,尊重一下我的尊严,最起码这是向我求婚,父母也得知道你的心哪!”

“既然这样,明天我找人去你家正式提媒,怎么样?”关尚文知道,明媒正娶才是尊重女孩的人格。

“谢谢关哥!”万晓莲扑在关尚文怀里,滚下了眼泪……

“我的晓莲,勇敢点儿!”关尚文紧紧地搂着浑身颤抖的万晓莲……

滚滚的乌云越来越低,夜风习习,侵袭着这对可怜的年轻人。他们抬起泪眼,眼前是茫茫的夜幕……

“振作起来!两个人的力量并不孤单……”关尚文擦着万晓莲的泪。

“好!”万晓莲的手也在抚摸着关尚文蒙着纱布的眼。刚毅的目光凝聚在一起。

有一首小诗,单赞二人的抉择:

乌云将压顶,岁月任熬煎;

恶浪惧何畏?情浓难更甜。

夜班的人陆续来了。关尚文、万晓莲深情地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这一眼的含义:要坚强,要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人生!

关尚文心潮澎湃,很难平静。但自幼养成的“专、迷”个性,使他很快便进入“忘我”的境界。机车一发动,雪亮的灯光照亮机组的各个角落。他为自己的改装收到成效,开心地笑了。夜班的人们各就各位,汽笛一响,扫尽了关尚文心中的干扰,疗好了左眼的伤痛,驾驶机车向茫茫的原野驰去。

夜幕沉沉,微风中带着潮湿,关尚文感到全身疼痛,他知道是伤在预报大雨将临。他今夜必须把这一千多亩地播完,不然,大雨一下,麦播要推迟,时间是产量,时间是丰收。关尚文调好车头,静等对面的指示灯。突然对面灯光一闪,稳稳地定在远处。

“好了,小邢!注意后面的工作情况。”说着轰轰油门,向对面的灯光开去。这是打堑,打堑技术要求很严,把车开得笔直,决定整块地的播种质量。关尚文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地驾驶着机车。

车后,三台二十四行播种机,成燕翅形排开,每台播种机上,站着两名姑娘,万晓莲、牟春妞等常跟机车作业的女青年,都参加到夜播中。

看!辉煌的机组在前进,十二米宽的平整土地,把金黄的麦种撒进黑土之中。六位姑娘不停地检查播种机的运行情况,随时排除任何影响播种质量的故障和隐患;机车前行的土地旁,每隔三五百米,便有装好的种子和肥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要机车一到,飞快地背起种子和肥料,机车一减速,立刻加入播种箱中。

听!这夜间播种的交响乐:机车轰鸣,如万马奔腾;链轨咔啦,卷起烟尘,似飞龙狂舞;播下种子哗哗,像涓涓细流在淌;姑娘们欢唱心歌,抒发夜战的激情;小伙子奔跑呼叫,用汗水换取姑娘们的笑声……

瞧!两千多米长的地块儿,一趟过去便播完二十多亩,一去一回便是四十多亩,人们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挥汗与时相争?

人动,车动,机组动,可播下丰收之种;人停,车停,机组停,便误农时难下种。

关尚文深知自己一动一停的分量,丝毫不能吊以轻心,他本有心让助手开车,可是学艺不在此时,稍一疏忽,便会出差错,影响播种质量和进度。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眼痛,也忘记了万晓莲期盼的眼睛。一夜间,他没放下方向杆,而是牢牢掌握机车,一切被抛到九霄云外。

凌晨近,机车在奔腾;

东方白,机组在运行;

霞光现,人们还在夜战中……

大地又沉浸在晨曦中,关尚文停下车,钻出驾驶棚伸了伸腰,揉了揉双腿和眼睛,呼吸一下荒原特有的清鲜,看一夜的战果,露出了笑容。

车一停,姑娘小伙子们,擦去一夜的汗水和征尘,做下班前的准备。

关尚文和助手邢东升,检查完机车,准备摘车下班,突然一阵腰腿的刺疼,他举目望这天空。

天灰蒙蒙,西北的天空乌云低滚,空气中已有雨星,晨风吹露雾腾腾……关尚文看一夜奋战剩下的只有两三圈的空地。突然说:“同志们,咱们商量点儿事。” “经过一夜的老累,是该下班的时候了。”关尚文说到此,停了一下,“可是还剩下一百来亩地,眼看要下雨了,下雨剩下的地不知等到什么时候,现在领导不在,我看咱们是不是少休息一会儿,抢在下雨前把它播完。你们看行吗!”

“好!”

“那咱说干就干,各就各位!”关尚文又上了机车……

正从地头赶来的队长章周文,也是一夜没休息,指挥车马送种子肥料。当他发现天又要下雨,已经打算安排往回运种子、肥料。见车停了一会,不知刚才关尚文说了几句什么,大家又都回到岗位。当播种又开始了。他望着急速前进的机组,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好一个关尚文,不光是有干劲,还有号召力,难得呀!”

细雨霏霏风伴来,洗尘消劳乐开怀。当机车播完最后一个播幅,雨已经飘洒下来。

“摘车!”关尚文吩咐一声,小邢刻摘下机车。关尚文把车开到爬犁前挂好,下了车。

“体弱的姑娘们,上车。尽量多坐几个,其他人快上爬犁。小邢!开车回家。”

大家高高兴兴地坐好,关尚文躺在爬犁上,说:“开车吧!”万晓莲,牟春妞忙用麻袋盖在他身上,他在细雨霏霏中睡着了。万、牟二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为他遮风挡雨……

关尚文车组,夜战首创麦播一千五百亩的纪录,使全队振奋。雨越下越大,连续下三天三夜。以后的播种已不再那么顺利了。雨后播下的小麦错过了高产期,更是阴雨连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