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尚文听了这话,叹了口气,笑着说:“万大爷呀!你这捡来的地主,可不如我这捡来的贫农啊!”说着看了看屋里人,敲了敲正惊讶地,歪着脑袋看自己的万仁来的头,“你听可以,但不许乱说,一旦说出去,以后我和你二姐可就有罪受了。”

仁来和晓菊懂事地点点头。其他人都是一愣,静听他捡贫农的原因。

关尚文这才把关西宅怎样被烧光;父亲怎样入闾山和抗联一起打鬼子;怎样散尽万贯家财进入黑社会;又怎样成为辽西“在家里”的总舵主;自己怎样读书等说了一遍。听得一家人无不惊讶感叹。

“这么说你家那场大火反而使你们因祸得福?不怪在辽西都知道你父亲关幽燕的大名,原来你竟是这样的祖家出身,当然与众不同了。”万儒庆更加敬佩关尚文,“原来你真是辽西总舵主之后!”

万大娘已经放上炕桌,端上了菜饭。

关尚文不由得问,“怎么晓莲妹还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当她面才能说呀!”

“我早就回来了,听你讲你的家史我听呆了,没敢进来。”万晓莲边说边从外面端进一只烧鸡放在桌上。

“好!既然回来了。那大娘,莲妹都坐下。咱边吃边说。”关尚文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我刚来时,说咱一起吃顿团圆饭,是有道理的。因大爷、大娘、弟弟、妹妹将返回故里,再团圆不知何时。”关尚文说到这儿,有些悲哀。大家都点点头。

“但是,仁玉大哥大嫂和大爷都曾有意将晓莲许配给我;晓莲本人也倾心于我,在我住院期间对我恩重如山。而我心属他人,又觉得我与晓莲性格不同,又比她大五六岁,不敢应承,怕误了她的青春。”

全家人静静地听着,关尚文夹了一块肉放到万大爷的碗里,又夹了一块放在自己的嘴里,用吃来恢复和镇定自己激动的心。大家见此,也都动起筷来。万晓莲将鸡撕开,鸡胸脯放在关尚文碗里。关尚文忙说:“谢谢!”

“可是,最近听了你们家的事儿,心中不安,再三考虑后,我想留下万晓莲,结为夫妻,也使二老回去后能安心。所以我求章队长夫妇来为我提媒,不知他们是否来过?”

“来了!说起这事,但我不敢相信。”万儒庆说:“现在阶级斗争这么严峻,我怎敢相信一个青年干部,敢娶我女儿。”

“有什么不敢?只要二老及哥嫂和晓莲本人同意,我关尚文在你们离开百湖农场之后,接晓莲去二小队,待情绪稳定,我们便登记结婚。”关尚文看了一眼万家人,又说:“当然,这我得听你们亲口同意才行!”

“小关既有此肚量,我妹妹是有福之人了!我同意妹妹的婚事。”万仁玉有些激动地说。

“尚文哪!我没看错人,以后你们俩好好过吧!我死也放心了。”万大爷擦着眼泪说。

朱晓晓和万大娘也十分高兴地点头。

仁来、晓菊竟亲热地叫姐夫了。

“既然都同意,我还得问问晓莲。”关尚文看着万晓莲说,“莲妹,不知你对我有什么要求?请你今天就说出来吧!”

“既然你如此大仁大义,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我跟你留下就是。”万晓莲脸微红,深情地看着关尚文。

“但我丑话说在前边,我可是穷光蛋一个,绝对的无产阶级,一无彩礼;二无家产;也许是我们关家的遗传,不知道钱有用,发了工资顺手花光,所以三无存款。嫁给我可要受穷了。”关尚文说着自己苦笑了,“有钱也都周济别人了。”

“那以后我的工资也交给你仗义疏财,咱俩做一对侠客。”万晓莲高兴地开玩笑说。

谁知这句话触动了关尚文的痛处,喃喃自语:“仗义疏财……做一对侠客……你我都比不了人家的本事啊!”

大家见关尚文的神情,知他可能想起了什么。但他不说,谁也不多问,便连连劝着吃菜……

这顿饭吃了很久,万家人虽然将骨肉分离,但有关尚文的到来,悲哀中也感到欣慰……

春播将告结束,又到中耕灭草时。

这天,关尚文正在准备中耕机,郑医生背着药箱来了。

“小关,你的眼睛怎样了?怎么一直没去卫生所?”郑医生埋怨地说。

“没事儿了!只是经常发涩,有时充血,不碍事儿的。”关尚文不在意地说。

“不碍事儿?让我看看。”郑医生顺手把药箱放在中耕机上,擦了擦手看关尚文的左眼。

“你这眼中有异物,必须去医院取出!你怎么不在意呢?既然眼球充血,再耽误下去,你眼睛就完了,傻小子!”郑医生以兄长的口吻说。

“没那么严重吧?本来想去找你,可是春播一忙,也就忘了。”

“你小子有时间找对象,没……没……没时间找医生,你今天必须去医院,不能再……再……再拖了!”郑医生一生气,又结巴上了,“找地主的女儿,你留下麻烦是你有情有意;眼中的病你还留着,找这麻烦算啥呀?马上收拾收拾,医院车正好在,你快去吧!”看起来这位郑医生对他找万晓莲既佩服又不满,便借题发挥。其实,这些老转业官兵都把关尚文当小弟弟看待,敲打他习以为常了。

关尚文常川只好去农场医院。

农场医院的运动,可比一队搞得火热。老医生有的成了反动技术权威;老院长成了走资派;还有的成了国民党的残渣余孽。

关尚文到了医院,眼科丁医生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

“丁医生,我眼睛疼,请给看看。”关尚文一到医院,直接到五官科找到眼科医生丁亭树。

“怎么了?我看看。”丁医生边说边检查。

“麦播前眼睛让砂轮崩一下,郑医生给处理后,眼睛经常红肿,他让我再来检查一下。”

“是郑医生处理的?怎么处理的?”

“他从眼睛里挑出几块铁砂,洗了洗,上了药”

“他处理得很好,现在角膜充血,弄不好变白内障,现在还不能做,等白内障成熟再做吧。唉——你有病也不是时候。”丁医生叹息着,“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消炎止痛,看变化再说吧。”说完开了药,又无精打采地坐下了。

关尚文从医院出来,运动的滚滚洪流令他目瞪口呆。医院的墙上到处是大字报,一张张斗大的黑字《打倒国民党残渣余孽,反动技术权威丁亭树》,《打倒走资派王……》。这才明白丁医生看病的神情。

机关前的街道两旁,树上,墙上,也都是大字快、标语、大字报。又有一些人的名字,给粗暴地打上叉,加打倒二字。机关办公室墙上,贴着《打倒张、栾、牟、于、王、李、钟!》的大字块。关尚文一惊:这七个人,不是百湖农场的七个场领导吗?都打倒,这农场还办不办?这生产还促不促?想着想着反倒笑了。这样的大字块如同儿戏,百家姓中的这七姓都打倒,各单位的不同姓的领导都打倒,那中国的百家姓岂不一个不剩?全得打倒吗?都倒了,站着的岂不孤立?岂不可笑?

关尚文走到一张《打倒走资派,大流氓栾青峰》的大字报前,正气愤地默念,突然觉得有人拍一下他的肩头,忙回头一看。

“啊?你……”关尚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关尚文正看污蔑栾副场长的大字报,大字报的内容令人发指,说什么栾青峰是好色之徒,抛弃前妻,与牟春丫三姐妹勾搭成奸,破坏别人的家庭等等,进行人身攻击。关尚文又气又恨,正无处发泄,突然有人拍他肩头。

“你——栾副场长?”关尚文回头一看,是面容憔悴的栾青峰,不由得叫道。栾青峰赶紧拉着关尚文,向落叶松林间走去。

“尚文,你干什么来了?”栾副场长问。

“我到修配厂请工点东西,顺便看看眼睛。”关尚文望着已显苍老的栾青峰。指着大字报说:“这叫啥呀?这不是人身攻击吗?”

“嘘!群众运动,正确对待吗!”栾副场长悲哀无奈,“你上大学的事又吹了,现在农大停课闹革命,无人上课。不过你放心,如果运动一结束,只要我仍在台上,一定要实现你读大学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