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相信关尚文能让你睡安稳觉,这话只能骗秃司令,可骗不了本主任。”仁自强喝了一口水,咽了口吐沫,“关尚文办事儿可是有始有终的,他既然决心和你做儿子,怎么会半道停下来呢?”

他的话大伙都一愣:什么半道停下来?万晓莲也被他说得莫名其妙,直愣愣地看着这位主任。只听他又说:“自从你和他结婚以后,他就想要个儿子,所以你们就开始做孩子了,经过一年多的夜夜苦战,他终于把你的肚子弄大了,是不是?”

万晓莲含羞地点点头。

“这不就得了,老实承认,这态度是对的。可是关尚文见孩子是有了,但他得继续努力呀!他今天和你做个头,明天做个腿,这样孩子一天天齐全了,这时候你说他昨天停工了,你骗谁呀?他还得继续不停地做手指啊——,脚趾啊——,头发呀!难道他那样的聪明人不知道,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停下来,一旦孩子出生,头发没做完,成个秃儿子,你说他能不后悔吗?”

“哈哈”……“嘻嘻”……“咯咯”……

整个队部哄堂大笑,洪晓红笑得直不起腰,徐桂霞笑得肚子疼……

仁自强仍绷着脸,慢悠悠地抽着烟。

万晓莲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明白了仁自强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开心。想到这,不由得感激地看着仁自强,也笑了。

明勇骝也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天生的斑秃,有名的二秃子,这不是在骂我吗?这气可就大了,拿万晓莲出气。

“别笑了!”明秃子大吼一声,瞪着万晓莲大声问:“你早晨起来上厕所没有?”

“上厕所?怎么连上厕所也得说?”万晓莲不俏回答。

“拉屎了没有?”明勇骝气急,他本来就粗鲁不堪,此时就更不顾一切了。

“这……”万晓莲实在难开口回答。

“这什么这?你拉了!拉完了用这个擦屁股,你自己看看吧!”说着,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有大便的纸,纸上印有伟大领袖的头像。下边有万晓莲的名字。

大家一看,谁也不敢笑了。

万晓莲看见明勇骝扔在桌上的擦腚纸,脸立刻煞白,头上冒出了汗。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书不是你……”万晓莲正要辩解,却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截住了话头,不容万晓莲说下去。

“这事儿我知道,她不敢说我替她说!”只见三十多岁的大花鞋——姚紫娘边说边推门进来了。这姚紫娘,个子不高,长得又白又胖,一双成天眯着的射迷眼,常放出勾魂的光。她丈夫原是打鱼的,由于强奸罪被判了刑,从那时起,她便勾引男人在家里过夜,据说,一队半数以上的成年男人,都和她有一腿。关尚文结婚后,和她家是邻居,合用一个厕所,关尚文上厕所时曾几次被她遇上,她竟试图勾引,有时竟不管小关在与不在,当面脱衣解带,拉拉扯扯,作**之态。对关尚文的严词拒绝,她毫不在乎,害得关尚文再也不敢用这个厕所。关尚文越是拒绝,她越是想得到,为此对关尚文怀恨在心,恨不得一时将关尚文弄到手。

大家见姚紫娘进来都是一愣,不知她要说什么,都看着油头粉面的大花鞋。

“今天早晨我上厕所,看见万晓莲在解手,她见我来了,便从一本书上撕下一张纸,用完顺手扔下就走了。我一看上面有伟大领袖的像,我想:这还了得,这不是污蔑伟大领袖**吗?我便回去,把这交给了明司令。”姚紫娘激动地说。她勾引男人脸都不红,可说这些时脸红到了耳根。

“你造谣!你胡说!那书是明……”万晓莲不顾一切地说,但是又被大花鞋打断了。

“晓莲妹,咱邻居住着,我怎会诬陷你?可是我……我……唉!你还是低头认罪,会宽大处理的……”姚紫娘结结巴巴地说,惶恐地看着横眉立目的明勇骝。

“你这个地主崽子!罪恶滔天,对伟大领袖**怀刻骨仇恨,我强烈要求革委会,对现行反革命分子万晓莲实行专政!”明勇骝声嘶力竭地吼着,想以声势压倒万晓莲,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革委会的人被镇住了,在此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头上,谁敢多说一句话?良心只有在颤抖。

明勇骝见谁也不说话,直逼任自强说:“主任,你看万晓莲的人证物证摆在你面前,怎么办吧?”

“这……这样吧,现在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吃饭,下午革委会开会再研究。洪晓红你们把万晓莲押回去,不准她到处乱跑,让她等候处理。”任自强不敢说送,只好用个押字。

关尚文自万晓莲被带走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知道,目前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要整一个地富分子的子女不费吹灰之力,何况今天又得罪了造反派头头,就更难免遭殃了。他左思右想,毫无办法,只好顺其自然了。为了使妻子回来能体会到家庭的温暖,一上午亲自尽自己的能力煎炒烹炸,做了二十几个菜。他正忙碌,洪晓红等人送回万晓莲。

“关尚文,你妻子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希望你对她帮助教育,因她怀孕在身,不能关押,你要配合革委会,让她不要乱说乱动,好好低头认罪……”洪晓红当着几个造反派的面,又对万晓莲,“你先休息,吃饭吧,随时接受批判。

万晓莲一声不吭,坐在桌边,眼中虽含泪水,但不让它流下来。让羞辱,愤怒,怨气一齐咽下肚里。关尚文起身送洪晓红等人,刚到门口被洪晓红挡住。

“回去吧不用送,教育你妻子是大事。”说着向关尚文使个眼色,意思是快回去,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又看了看一起来的低头不语的姚紫娘,关尚文立刻回屋了。

“哥!呜呜……”万晓莲一下扑到丈夫怀里,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哭起来。

关尚文没劝阻,没说话。双手抚摸着她那黝黑的头发,让她哭个痛快。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坚强的人,在外人面前从不落泪,就是父母、弟弟、妹妹回老家,骨肉分离时她没有哭;哥哥被揪、被斗,她也没哭。今天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是不会哭的。所以让她哭吧,哭个痛快,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会更坚强。

“怎么回事?”关尚文见妻子慢慢停止了哭泣,轻声而关切地问。

万晓莲这才把今天上午审问自己的经过,从头至尾地说了,关尚文听了这些,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说任自强是有意拖延时间,好给自己和革委会有喘息的机会,来对付明秃子这些人。”关尚文分析着说。

“像是,同时任自强也在骂明勇骝,不给他批斗我的机会。”万晓莲想了想又说:“没想到任自强这个人,还挺有良心的。”

正在这时,旺旺突然站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呜呜着。

“趴下!”关尚文说。狗乖乖地趴到外屋。

“有人来了,我去看看。”关尚文擦去万晓莲的泪水,向外走。

“莲妹!受委屈了。怎么回事?”洪晓红又回来了,她没和关尚文打招呼,进屋坐在万晓莲身边,急切地问:“你真用书当手纸了?”

“没有哇!尽管我们没有多少钱,但我怀孕以后,尚文始终给我买卫生纸,什么时候也不乱用啊!”万晓莲委屈地说:“同时我们早就不去那个厕所了,早晨也没有解大便的习惯哪!这不是造谣吗?”

“那有你名字的书,怎么到人家手里了?”

“那是昨天晚上明勇骝生气后顺手带走的。”

“啊——那你和姚紫娘有仇?”

“我和她有啥仇?你问他吧!”万晓莲看看丈夫。

“怎么?你也沾大花鞋的边儿?”洪晓红生气地看着关尚文说。

“哪能呢!我一直把她当嫂子看,对她的事我视而不见。但他对我……唉!”关尚文只好把自己与姚紫娘的几次遭遇向她说了。

“这么说这大花鞋是偷人不成反遭其辱,恼羞成怒陷害你妻呀!”洪晓红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又说:“可这书是怎么落入她手?难道是受人指使合谋害人?”

“要想查出谁在作怪,必须查出姚明二人的关系,否则晓莲这冤屈难以昭雪呀!”关尚文仔细的捉摸其中的阴谋。

“唉!事实说明这是一起栽赃陷害呀!但晓莲已经根据事实定为现行反革命,只有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她已有口难辩哪!而别人,包括你师傅李元方和我在内,此时也爱莫能助哇!”洪晓红叹息着又说:“尚文哪!你要关心照顾好莲妹,暗中监视明姚二人的来往,晓莲就委屈委屈,接受改造,接受批斗吧!革委会中有我们,也不会让莲妹受太大的委屈。今天的话,暂时一个字别露,沉住气,我相信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还你们夫妻清白。”

关尚文夫妇感激地点点头。

“你们吃饭吧,下午革委会讨论定案,我得回去了,莲妹你记住,不论在任何情况下,要吃好,睡好,自己给自己找宽心。”洪晓红像大姐一样说完就走了。

下午三点,全队大会在食堂召开了。

这个食堂,是原分场场部食堂。一队并点后,就成了一队的礼堂。原来的草拉墙不见了,变成了穿鞋戴帽的大瓦,下边红砖到窗台,再上是土坯,上边是红瓦盖顶,很有气魄。

人们心情沉重地走进食堂,见四周的墙上贴满大字报,但谁也无心去看,很少有人交谈,除了弥漫的烟草气味之外,便只听到“咔嚓咔嚓”地嗑瓜子的声音,不停地批斗会,辩论会,人们别的没有学会,嗑瓜子的熟练程度堪称一绝。

“好了,开会了!”任自强站在台上,慢声慢语,有气无力地说。嗑瓜子的声音仍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