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摆事实,讲道理!不能侮辱人格!”关尚文再也按耐不住自己,从座位上站起,冲了上去。

宋书砚等指挥部的人也一齐冲了上去,扶起牟春丫,她头发散乱,鼻子流血,关尚文帮她擦脸上的血……

“郭建岭!这是建桥工地,他们是来接受劳动锻炼的,在没定案前属人民内部矛盾,希望你讲点政策!”水利大队大队长大桥副指挥王吉昌严正地说。顺手摘下牟春丫脖子上的鞋,“批判会要有理有据,不能随便侮辱人格。”

郭建岭本来不服气,但见指挥部的人都在前边保护被揪斗的领导们,又见大部分工地的人都怒视着他,便不敢再胡来,只好气哼哼地说:“好!你们指挥部的人都是保皇派,咱们走着瞧!”说着回到**。

“保管员!你把牟春丫先送回去,看好她,以免发生意外。”宋书砚没提他的名字说。

“好吧,”关尚文答应一声,对牟春丫说:“走吧!”他本想搀扶她,但牟春丫向他摇头,便跟在牟春丫后面出了帐篷。

帐篷外,已是月朗星稀,几块乌云时不时围住圆月,给荒原留下片片阴影,尽管小草已熬过严冬,顽强的显出旺盛的生命力,但夜露料峭的春风,仍无情地拨弄。远处,狍子哀鸣,野狼号叫;近处,野鸡鸣啼,猫头鹰狂笑……原来这荒原之夜,也不平静,也在弱肉强食……

“大姐,慢点!小心地面不平。”关尚文轻声说。

牟春丫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一眼朦胧中的关尚文,说:“拉开点儿距离,到工地灯下说话。”

走进工地了,在一垛原木旁,牟春丫停下来。说道:“来,这肃静,坐一会儿吧!”边说边坐在一根粗大的原木上,疲惫地靠着原木垛。这里是灯光的死角,二人都坐下了。

“怎么样?日子还好吗?”牟春丫关切地问。

“还好,我们已经有儿子了。”

“要好好待小万,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呀!听说队里揪了她?”

关尚文点点头说:“揪是揪了,但没批斗。”说完又叹口气问:“你和孩子怎么样?”

“对付活着吧,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跟老栾去了。”又叹道:“这日子不是人过的,老宋把我们弄来的目地,是想保护我们,谁想到还是要挨斗,今晚不是你们几个,这顿打,不死也得扒层皮呀!”

“大姐,不要怕。有我们在,决不会让人欺负你们。”

“傻弟弟,你以为你能保得了我们?”牟春丫忧心忡忡地说:“这群丧尽天良的东西,能饶你就不错了!”

“为什么?”听了大姐的话,关尚文愕然地问。

“你是陈将军的外孙,陈将军是农场第一任场长,他的亲属得罪不少人,这些帐都算在他头上了。这还不算,有人说他是辽西有名的大土匪,勾结黑社会‘在家里’为非作歹。占据闾山为王,成为大军阀,已经有人去北京,去辽宁揪陈将军。可是听回来的人说,陈将军被辽西最大的反革命组织藏了起来。这个组织的司令叫赵淑香,还有一个叫狗儿,他们封锁了闾山,无人能进。还听说这个组织知道百湖农场去人外调,揪人,已经派人来百湖,要保护什么总舵主和陈将军的后人,听到这个风声,知道可能与你有关,我们这些人都成了落水狗,便让老宋把你想办法调来这里,保护起来,免遭不测呀!”

“ 啊?有这等事?她竟成了反革命组织的黑司令?”关尚文听了大惊失色,自言自语地说:“她可是奇女子,武功高强,她要来可无人能挡啊!”

“怎么?你认识她?”牟春丫也感惊讶。

“我何止认识啊!她就是我青梅竹马的同学,我日夜不忘的香妹呀!”关尚文痛苦地回忆着,述说了自己与赵淑香的关系。

“这么说,她是因你而习武的?因你而复仇,又因你来北大荒?”牟春丫迫不及待地问。

“是的,都是为了我呀!”关尚文深深地点点头。

“你呀,我的文弟!真没想到,除我们三姐妹对你的感情之外,你的情丝竟这样令女孩子为你卖命!这是为什么呀?老天!”牟春丫微微长叹。

“唉——爱为何?何为爱?爱与情之间为何要历尽沧桑啊?”关尚文悠悠长叹。

“现在看来,有可能她亲自来百湖。如果这样的话,造反派不揪你还在罢了,一揪你可能要发生流血呀!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牟春丫紧紧地拉住关尚文,生怕来人把他揪走。

“没关系,只要尚文别露面,默默的当你的保管员,谁也找不到你。”不知何时,宋书砚已经来到面前,听了二人的话,接过了话头。

“宋科长!”关、牟二人同时站起。

“你们以后要小心,我来这么长时间你们都不知道,一旦有人加害与你们,能逃得了吗?”

“啊!是的,在这非常时期,一定得注意。”二人感谢宋科长的提醒,更感谢他暗中的保护。牟春丫想起丈夫栾青峰的突然死亡,说是畏罪自杀,但查不出自杀的理由,更是心有余悸。

“好了,回去吧!不要授人以柄。”宋书砚说完走了。

关尚文拉住大姐的手,走出黑影,将牟春丫送到食堂宿舍,自己才回指挥部……

百湖农场的原领导机构已处于瘫痪,此时,中央发出组建生产建设兵团的指令。百湖农场将组建为兵团独立团,正式列为解放军序列。一队将成为独立团一连。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使大批知识青年,成为兵团战士,涌进北大荒。仅一连就来了三百多人。

随着知青的到来,这些革命小将的造反精神,也使运动的发生了大的变化。“造反有理”的口号震天响,“破四旧,立四新”的风声越来越紧。

连队的领导班子,是由转业军人,知青和贫下中农,没打倒的干部组成。团里由现役军人、知青,和原领导组成。形成军事化、半军事化的领导体系。

新一连连长李元方,副连长任自强。龚喜明,明勇骝,于贵永等分别为排长。取代革委会,革命性、战斗性都比原来高。

这天,万晓莲的儿子刚满十二天,她正在给儿子喂奶,造反有理的歌声向门口传来。歌声响亮,震得怀中的孩子直打颤。万晓莲向窗外一看,一群兵团战士,在一排长明勇骝地带领下,已进自己的院子。

“汪汪……”旺旺从窝里窜出,就向明勇骝扑去。

“回来!不准咬!”万晓莲胆战心惊地喝住旺旺。旺旺乖乖地向窝里走,那想明勇骝手起棒落,恶狠狠的一顿乱棒,旺旺嚎叫着跑得不知去向。

万晓莲见心爱的旺旺被打,放下孩子想出来讲理,孩子还没吃完奶,哇哇地哭起来。万晓莲抱起孩子边喂边哄。

“打倒地主崽子万晓莲!”,“万晓莲不投降就叫她灭亡!”……震耳的口号声,吓得孩子只知道哇哇地哭,不知道大难已经临头。在口号声中,明勇骝带领小青年踹门而入,在屋内翻箱倒柜一阵乱翻……

“把孩子放下!走,马上游街示众!”明勇骝一把从万晓莲怀里夺下孩子,扔在炕上。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他根本不理,硬拉着万晓莲往外走。

“你去吧,没关系,我给你哄孩子。”一个叫陈艳明的北京女青年,忙抱起孩子又拍又哄,两眼怒视明勇骝,安慰万晓莲说。

万晓莲被押出家门,人们走时抄走了万晓莲和关尚文的结婚照,带走了关尚文常看的除《毛选》以外所有的书,连栾青峰写的那幅书法,《录关尚文的回龙诗》也被撕下来带走了。

刚出院门,有人给她一面破锣,一个锣捶说:“你一边走一边敲锣,一边报你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万晓莲。”并让她喊一遍试试。

万晓莲轻轻地敲一下说:“你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万可怜。”

不知是谁从后面给她一拳说:“你他妈的没吃饭哪?大点声,罗敲响点儿!”

万晓莲拎起锣一回身“当”的一声,震得打他的人猛地向后一退,踩在一个女战士脚上,女战士气得给她一拳骂道:“高粱秆!你是什么东西?敢踩你大姨的脚?”

这时万晓莲大声喊:“你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万可怜!”

“浑蛋!说我是!”明勇骝气急败坏地说。

万晓莲又“当”的一声,大声喊道:“明勇骝是现行反革命分子!”

这一下明勇骝的火可大了,举手就要打万晓莲,付排长宫江文一把扭过他的胳膊,厉声问:“干什么?丫踢的——你让人家喊你是,人家不喊行吗?”宫江文见他打狗,夺孩子的举动太霸道,就十分不满。见他又要打万晓莲,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是不是反革命还没定案,要文斗,不要武斗吗!”又对万晓莲说:“你要喊:我是地主子女万晓莲,我要和家庭划清界限,不要喊可怜,你可怜大家心里明白。”

明勇骝本想打宫江文,可是一见他满脸正气,又身高体壮,他的同学又都围上来,个个怒视自己,也就不敢吱声了。他知道宫江文是北京高三学生,预备党员,参加完高考赶上运动便来了北大荒。他想自己连关尚文都斗不过,更不敢和这些中学生做对了。

万晓莲听宫副排长这么说,喊的话也可以接受,见这些人的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知道他们不会胡来,便点点头,敲锣游街了。人们听到锣声,纷纷出来看,见万晓莲被押游街,有的叹息,有的扭头就走,只有孩子们跟着看热闹。

游完街到大食堂开批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