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晓莲被押上台,脖子上被挂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万晓莲!没有写现行反革命几个字。

批判会进行着,全连老老少少加上知青五六百人,万晓莲不敢抬头看一眼群众,心中在想家中的孩子和被明勇骝打伤的狗。她麻木了,心在滴血;

批判会进行到一个多小时,她的**胀得她流下了眼泪,双腿在打颤;

批判会继续进行着:她的乳汁自己流出来,湿透了衣服,湿透了木牌上糊的纸,又滴到台上;

批判会仍在进行着:她头上的汗珠在流淌,乳汁在滴落,她紧咬双唇,嘴角流出了血,血和着泪水、汗水、乳汁一起滴落在台上……

批判会的发言一个接一个,千篇一律地重复着陈词滥调,软弱无力,像悲哀过渡的人在念悼词……

明勇骝之流,声嘶力竭地高呼打倒的口号,犹如狂犬在吠……

台下:徐桂霞哭了,洪晓红哭了,马芝玉哭了,就连大花鞋姚紫娘也哭了,不少有良知的女知青也哭了……

讨伐声,口号声,哭泣声……声声震撼着年轻母亲万晓莲的心!万晓莲那万晓莲!你才过了二十一个春秋,就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吗?她觉得眼前一黑,大喊一声:“尚文哥——”咕咚一声,晕倒在台上。

会场大乱,批判会进行不下去了。

医生郑自玉立刻抢救;徐桂霞,洪晓红,马芝玉等再也不顾什么界限,闯上台救人;明勇骝见此高喊:“打倒……”可是没等喊完,不知是谁一脚将他踹到台下,无人理睬。

万晓莲醒过来了,第一句话就哽咽着说:“文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帮你抚养儿子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是人们第一次看见万晓莲哭,第一次见她这样伤心。

人们把万晓莲送回家,见陈艳明楼着只有十二天的孩子睡着了,人们惊醒了她,也惊醒了孩子。万晓莲疯了一样,扑向孩子,一下抱在怀里亲着,哭着,将**塞到孩子嘴里。孩子刚吮一口,她痛苦得“哎呀”一声,头上的汗珠滚了下来,但她咬牙忍着痛苦,仍在让她的儿子吸吮着……

女兵团战士和洪晓红她们,看这揪心的一幕,无不偷偷地抹泪。陈艳明在人们走后,已经把被人们翻得乱糟糟的屋子收拾好,此时给万晓莲铺上褥子,将她扶躺在炕上,徐桂霞已在外屋点火做饭……

从此以后,孩子的奶越来越少,不到满月就断奶了。

再说人们送走了万晓莲,见台下的明勇骝却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以为他装死放赖,有人踢他一脚说:“起来吧!别装死都散会了。”

这一脚不要紧,他从昏迷中醒来,竟鬼哭狼嚎地叫着:“疼死我了,快救救我吧——”边哭边左手捂着右手。

大家一看这策划批斗万晓莲的造反派这个熊样,又好气又好笑,说啥的都有。郑医生见他不像装的,过来一检查,脸立刻变了,惊得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矮的台子,怎……怎么……会摔成这……这样?”

这小子的中指和无名指,都断了,肿得像两段煮熟的红香肠,似乎骨头都粉碎了。连连说:“这伤我治不了,快点送……送医院……”

连夜到了医院,医生听郑自玉一说,连检查也不检查说:“马上进行截指手术。”

“怎么?我说老王……老王啊!你不检查……检查就截指,这叫啥医生啊?你昏了头了?”郑医生惊异地问。

“我没昏,这两天有两三个得这种病的,都是手指成粉碎性骨折,也都是在批斗会上欺人太甚的,不截指连手都保不住。”王医生无可奈何地说。

“这就怪了,我亲眼见他从台上摔下来,也不太重啊?怎么会这样?”郑医生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省着他们再指手画脚地害人。”王医生不在乎地说。

建桥工地在农场要撤没撤,兵团筹建之时,迎来一批批知青,调来一批批各单位的人,使工地的人越来越多,事就越来越多。特别是批斗会后,以建桥指挥部为核心的保皇派,和以郭建岭为首的造反派的矛盾,立刻尖锐化了。

宋书砚、王吉昌等人,本来是看运动已经威胁到场领导,为了使春耕生产和今后的工作,不受到大的损失,秘密地将正接受批斗的领导,转移到这远离场部的安全地方保护起来。谁想到郭建岭等人知道这秘密后,竟策划揪斗黑五类,使轰轰烈烈地建桥工程受到干扰,卷入斗争之中。

由于这大桥是进出农场的交通要道,车辆进出不断,郭建岭见批斗会被保皇派搅了,连夜跳上一辆车,回场部到各单位串连。组成“揪农场走资派联合总司令部,”简称“揪联总”。并连夜通知农场各单位,选派身强力壮的,务必于明天下午三点前赶到大桥,头戴安全帽,做好文攻武卫准备。

宋书砚回到指挥部,见小关没回来,知道他一定又去仓库了,便没有睡等他一会。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吵闹声,引起他的主意——

“你们夜间领安全帽,领锹把干什么?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关尚文站在库房门口,向一群工人说。

“你是保管员,只管收和发放,管得着我们干什么用吗?”原机关的一个科员,现在大桥的一个分队长马环荣说。

“仓库有仓库的制度,不了解出库物资的用途和数量,不能发放。尤其是夜间,根本不能随便开库房。请回去吧,明天早上我早点给你们开门,先发给你们。”关尚文耐心地说。

“不行!你他妈的一个臭老保,有什么权力管我们的事?明天叫你们这些保皇派把帽子和锹把都拿走了,你负责?快点!给老子开门!不然老子不客气了。”矮胖敦实的烘炉工班长丁树强,横眉立目地说。

“我不能开库门,除非有指挥部的指令。”关尚文听他话中有话,更不敢开门了,干脆让他们去找指挥部,也好让指挥部心里有数。

“放屁!指挥部都是臭老保,我才不尿他们呢。你再不开门,老子待人砸仓库,抢你狗日的,看你小子有啥咒念!”丁树强威胁说,马环荣不动声色,眼睛紧盯着关尚文。

这时指挥部的人听到声音来了,听到这都打了个机灵,宋书砚低声吩咐:“快去通知班组长,马上到仓库来,保护保管员,保护仓库,绝不准他们接近仓库,让关尚文一定把库房钥匙藏好。”说完向库房走去。

库房前,关尚文已与丁树强展开了钥匙争夺战。尽管他也年轻力壮,但总是学生出身,同每天抡大锤打铁的丁树强比起来,力量相差悬殊,何况他只知保护钥匙,不会动手打人。而丁树强早已在马环荣地暗示下,大打出手,身上早挨了几拳,但他不顾疼痛,死命地护着钥匙,生怕落入对方之手。

“你们打吧!打死我也不交钥匙,我不能眼看着你们搅闹建桥工程……”

“小关,把钥匙交给他吧,不然,这些东西让保皇派拿去,咱们造反派可要吃大亏呀!”马环荣劝说着,对丁树强夺钥匙的行为毫不制止。

“干什么?谁在库房前打架?”宋书砚见状大喝一声。

来领安全帽和锹把的人,给总指挥让开一条道。宋书砚见关尚文鼻子在流血,丁树强正在用力掰他的手,抢夺他的钥匙,但他死也不放。

“住手!丁树强,为什么抢钥匙?你不知道这是犯法吗?”宋书砚厉声问。

“这……我们领东西他不开门。”丁树强松开关尚文,强词夺理地说,眼睛盯着马环荣,看他的眼色。这时,王吉昌、曹小芳领着班组长来了,赶到库房前,见关尚文被打,又见丁树强的样子,王吉昌一挥手,说:“抢库房钥匙,图谋抢仓库,破坏国防大桥建设。来人!把他抓起来!”

立刻上来五六个小伙子,五花大绑地捆了丁树强。王吉昌又说:“把这个抢钥匙的反革命分子押到指挥部!我要连夜审问,查出他的同伙!竟敢破坏国防大桥建设,这还了得?”丁树强被押走了,又对马环荣和来闹事的人说:“你们干什么来了?想抢仓库的留下,看热闹的回去睡觉!”

人们一听这话,不少都溜走了。马环荣见此气得直瞪眼,但说不出话来。

“马队长!你干什么来了?这些人是你带来的?丁树强抢钥匙是你指使的?既然这样也请到指挥部吧!”王吉昌灼灼逼人的目光直射马环荣。

“不不!我是听库房有人打架,过来看看,既然没事我走了。”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关尚文:“伤了没有?钥匙被抢走了没有?”

关尚文虽然被丁树强打了几下,腰腿都在发痛,但保住了钥匙,制服了马环荣一伙,也觉得高兴,便说:“没事,快审问丁树强,问他们领安全帽和锹把干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