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运动中怎么竟这样的冤枉事?那二叔不申辩吗……”关尚文说到这里,想起当年万晓莲被揪斗的情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申辩?容你申辩吗?当时在一次批斗会上,二叔拿出纪念章、功勋章和奖章,本想指给大家看。谁想于广太那这小子一看,说那是彭德怀发的不算数,还说二叔是彭德怀的走卒,逼二叔交待与彭德怀的联系,交代被俘期间怎样投敌。”

“嘿!颠倒黑白,好人受气……”关尚文气愤已极。

“二叔那脾气你也知道,他一听于广太骂彭德怀立刻火了,竟在批斗会上动手和于广太打起来。于广太一伙将二叔一阵毒打。我一看不好,立刻跳上台喝住众人,举手打二叔一个嘴巴,喝叫把二叔押回去……”关尚权说到这儿眼中含着泪水,悔恨地说:“恨我自己上台太晚了……”

“你打了二叔?你……”关尚文以谴责的目光看着哥哥。

“是啊——唉!当晚我给二叔跪下了,让二叔打我吧。二叔苦笑着对我说:‘尚权你打得对,你是革委会主任,没有你给我的一掌,他们能饶我吗?没等批斗会完了,我就被他们打死了!’我见二叔饶了我,理解了我,心里才有些平静。可是后来每次批斗会他都不服,不是和人家对打就是大骂。于广太怕我再出面,竟背着我批斗二叔,二叔本来就是个残废人,很快就被那些王八犊子折磨死了。”

“唉! 二叔出生入死几十年,没死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里,却死在这些小人手里。于广太后来下场怎样?” 尚文又想到当年于广太的嘴脸,厌恶地说。

“哈哈!你哥哥我眼里可揉不进沙子,他整死二叔,我能……”关尚权又恢复了笑容,正要说下去,被关尚文的儿子关如中的叫声打断了。

“大爷!给你椅子。”关如中把一把椅子放在关尚权身后。

这时,关尚权才注意到,就在哥俩说话间,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又从外边进来一位中年老师,领着学生搬来不少桌凳放在院子里。小如中边让大家坐边说:“闻老师,这是我大爷,这是我老叔。”

“尚权大哥好!小妹闻丽娟。”闻丽娟脸色微红,恭恭敬敬地给关尚权问好。

“好好!闻老师好!你们能为人师实在不易,这些孩子全靠你们成才,再也不是臭老九了。”关尚权笑着说,见眼前的这位老师文雅中有泼辣之气,又听跟自己叫大哥,突然想起什么爽朗地笑着说:“哈哈……哈哈1我是屯中土老帽,哪有资格当闻老师的大哥呀?”

闻老师听了这些没再说什么,又与关尚琦、关如林等打招呼。见关家叔侄兄弟,如此亲热略有自叹。正在这时,丈夫贺背加来了,他本来是来给关老太太随礼的,见妻子和关家的人搅在一起,狠狠地剜闻丽娟一眼。闻丽娟装作没看见,没理他。正好万晓莲的弟弟万仁来来了,才为闻丽娟解了围。

“闻老师来了?我那侄万革新是你教的吧?感谢老师教导有方,革新的学习大有长进,回家总说闻老师好,谢谢您操心了!”万仁来没话找话地说。见自己八岁的侄子也在搬凳子,便说:“革新你过来,你跟你们老师说说,爸爸的爸字和爷爷的爷字,有啥不同?”

很文静的万革新过来了:“叔你叫我?”

“你们老师在,你把爸字和爷字写一遍。念给老师听听。”万仁来说。

小革新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这两个字,嘴里说道:“这个是爸爸的爸,这个是爷爷的爷!”

“哎——你又记错了。这个是爸,这个是爷。这是上下结构的形声字,父亲的父下面是尾巴的……”

这时,万晓莲从屋里出来,闻丽娟没等说完便与万晓莲走了。关尚权一见,笑着说:“小革新——有造反精神。大爷考考你,看你记住没有。”关尚权拉过万革新,在桌子上写下了爷爷、爸爸四个字。说:“你看哪个是爸爸?那个是爷爷?”

“这是爸爸,这是爷爷。”小革新不假思索地指着桌上的四个字说。

“哈哈!你小子这反造大茬了?老师教得你又给翻过来了。”关尚权哈哈大笑着说:“这反可不能乱造,爸爸和爷爷是不一样的,老师不是说这是形声字吗?你得记住。”关尚权边说边比划着,“你看这两个字有讲究,上边都是父字头,下边不一样。爸爸年轻力壮,你看这巴跷起来了!而爷爷老了,没力气了,这巴字里啥也没有了,耷拉个头,跷不起来了!记住了吧?”

“哈哈……”正在听关尚权给小革新讲字的孩子大人,都大笑起来。

“大爷这爷字下面也不是尾巴的巴字啊?”小革新喜笑颜开地问。

“咳咳!这就是区别,爷爷的巴里没东西了,巴字里那点没有了,蔫了,耷拉下来了!”关尚权边说边在桌子上比划,又说:“这回记住了吧?”

“我说哥哥呀!要像你这样教学生,我这老师早被开除教师队伍了……”关尚文笑出了眼泪说。

“嘀嘀——”正在大家说笑之时,一阵汽车喇叭声传了过来。两辆黑色轿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关尚文等人,忙向门口迎了出去。关尚文一眼看见从车里下来的二姐牟春妮,激动地拉住二姐的手问寒问暖;牟春妮见到久别重逢的干弟弟,已是挂满了泪花。车上又下来二男二女,四个十几岁的大孩子。又从第一辆车上下来西装革履,带墨晶眼镜,身披风衣的矮胖子。他腆着啤酒肚,举止给人以凌然不可侵犯的大官的风度,他就是关尚文的大表哥陈洪礼。陈洪礼一见妻子与关尚文亲热的样子,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冲着牟春妮说:“行了!少唠一会吧。我们是给大姑来拜寿的,走吧!”关尚文一听赶紧和他握手,向院里让。

这时四个孩子都来到面前。牟春妮一一向关尚文作了介绍,原来这是陈牟二人的大女儿陈雪莲,他已经十七八岁,看上去稳重端庄。大儿子陈东方,二女儿陈雪梅,小儿子陈东林。这一家六口。个个穿戴整齐,虽然个子都不高,参差不齐,看上去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尤其在众子侄中间,陈洪礼倒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对迎接他的关尚权、关尚文、关尚琦兄弟,带答不理。

关尚权等人见他如此,也不计较,任其所为。

牟春妮的开朗大方,与人的亲热寒暄,与陈洪礼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机拎着三四个大提包紧跟在后面,牟春妮见了忙说:“雪儿,方儿!快帮你两位叔叔,将东西送到你姥姥屋去!”四个孩子立刻就去接东西。

“站住!给你姑奶奶拜寿要紧,让司机送进去吧!”陈洪礼阻止了孩子,不满地看了一眼牟春妮。又嘟囔着说:“土包子!……”

“哇—— 哈哈!今天是羊群里拉骆驼来了个大的。我说陈大场长,你是贵客临门,使我们关家也开了眼界。岂敢劳驾你的千金和公子亲自动手?”关尚权哈哈一笑又高声叫道:“如林、如中、如田!你们小哥几个真他妈拉巴子不懂事!两位司机师傅大老远开车来,还拎这么多东西,怎么还不快接过来?快去!接过东西领两位叔叔去上房休息!”孩子们接过东西,关尚权一手拉着一位司机,亲亲热热地向前走去,将陈洪礼闪在一边。

陈洪礼见关尚权把自己甩了,又捉摸他的话觉得好像在骂自己,但又找不出毛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牟春妮听得不是滋味,这“羊群里拉骆驼不是大牲口”吗?想到这里脸一红,狠狠地白丈夫一眼,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关尚文。

关尚文听哥哥骂了陈洪礼,又见牟春妮的可怜相,心中着实不忍,忙走上前向陈洪礼说:“大表哥,你们来了,就是给我脸上争光,还带什么礼呀?哥哥爱开玩笑表哥不要生气。”

陈洪礼尴尬地哼哈两句,只好随众人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