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西宅大火

阴沉沉的天不见转晴,河里的水涨落不定,看来山上也是阴雨不断。西宅的人心里忐忑不安,准备祭祖的事儿,无心去管。

陈眨巴眼这几天忙里忙外,担起了关老西在家时的重担。他不停地眨着红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怀着对主子感恩孝忠的心,念叨关老西之情。自己潦倒幽州是关香烈收养,给自己娶妻生子,给自己建屋盖房;自己的女儿爱上大公子,老西为成全儿女的婚事,又为自己全家改汉族成为满人。这些大恩,虽死难报。如今老爷有难,自己不尽心尽力,怎对得起关家,怎对得起老西?

他让各屋都准备好应手的扎枪、镐头、铁锹、甚至木棒;还让人准备好水桶、水盆等救火用具。对这个爱眨巴眼的老陈,大家向来尊重,如今更把他当成总管,看成主心骨,言听计从。

他自己是严阵以待,一把枣木把的大铁锹,被磨得铮亮耀眼,手一挥,小孩儿胳膊粗的树干,会齐刷刷地切断。

人们在烦躁,惊慌中熬过一天又一天,但老爷和大少爷仍是杳无音讯。

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

夜,黑沉沉,空中明月被乌云遮住,星星不见踪影。人们更加焦烦。老陈头在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巡视不停。沉稳的脚下,枯枝败叶喳喳作响。他心一惊:“哎!我真浑,怎么没想到将这宅子周围的落叶杂草清除,一旦有火岂不……”他不敢再想下去,抡起手中铁锹清理枯枝杂草。然而,坑坑洼洼的院墙边,因为窝风,落叶竟二三尺厚,再快的锹,凭他一人之力也是无济于事。

风吹树摇,怪响瘆人。突然,正方屋顶人影一晃。

“谁?”老陈厉声高叫,叫声压过风声,各房中立刻惊起。与此同时,房前屋后窜出十几条人影,他们点起手中火把,在上风头把火把扔向柴垛、草堆、屋檐……

“不好!有人放火……”陈眨巴眼再也没有眨巴眼,瞪着通红的眼睛,挥锹向在房上放火的人追去,口中声嘶力竭地狂呼:“男人救火、救人,女的快保护老人孩子……”

你看老陈一个箭步窜到放火人眼前,拦住去路,挥舞铁锹奋力劈下。为首的放火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看老陈来势凶猛,手中挥舞木棒向老陈当头砸下。老陈身子一扭,已到汉子身后,照后脑勺就是一锹,汉子的脑袋开了花,鲜血如注,瘫软在地,断气了。老陈就着火光一看,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警察,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西宅被警察包围了。”

此时的西宅,已是一片火海,放火的人除了丢下一具尸体,已逃得无影无踪。

火依仗风势,风助火威,条条火舌无情地吞噬着这座百年古宅。不论是正房,东西厢房、门房、耳房,连两侧的偏房跨院,牛棚马圈……无一处不在熊熊大火之中。条条火蛇狂舞、呼啸;火光映红了西宅,热浪烘烤着救火的人们;火烧树木的噼啪声,大人孩子地哭叫声,猪马牛羊凄惨地挣扎,奔跑声……令人心惊胆寒;大火已经封住了各个门窗,眼见房屋即将烧塌。老陈看火场中只有少数人在救火,知道救火已无济于事。看见妇女和孩子们被困在屋中哭嚎。果断地大吼:“停止救火,赶快冲进屋中救人!”边说边冲进火海,一锹劈开正燃烧着的正房门,不顾火地烧烤,冲进屋去。见佟氏老夫人两眼发直,紧紧地搂着孙女关尚香,惊慌得不知所措。他二话不说,夹起小尚香,托起老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几步跨了出来。

“快!领你妈往屋后北山沟跑!”说完,又冲进东屋,架起三少爷关幽道,抱起不满周岁的小外孙关尚文,冲出火海。又救出自己的女儿陈氏等人。

就这样,他往返火海五六次,救出关家被困大火中的人。此时的陈二,已不知火烧的疼痛,眉毛、胡子、头发都已烧焦,面部红肿,双目难睁。身上的衣服几次在水缸中浸泡,还是被火烧得千疮百孔。

当他最后一次冲进自己的家,踉踉跄跄抱起孙女,向门口摸去,已看不见门在那里。这时“轰”的一声房顶压了下来,他和自己的孙女被热浪推到正在燃烧的火中,便失去了知觉……

西宅院内正在灭火救人,想西宅外却有豺狼在暗中杀人。

眼见西宅内仅有的男人,在老陈的带领下奋不顾身地救出了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本来已脱险,谁曾想到:这些被救的可怜人,只要一出院门,便有冷枪从树上射来,又有不少人被打死打伤。多亏此时出现了令人不解的怪事,只要树上一放冷枪,便有枪向树上打,树上立刻掉下人来,这就给死里逃生的关家老少逃生之机,大家抱着孩子,扶老携幼拼命冲出大门,向北山的山沟冲去……

“巴格!统统的杀掉!沟边的,快快地堵住!”树上突然有日本人发出命令。逃命的人一惊,哭叫着乱跑乱窜,树上飞来的子弹射倒了好几个人。正在此时,山沟边突然站起一个警察,高喊:“西宅的乡亲们!不要乱!向沟里冲,我们掩护!”说着向树上开了一枪又喊起来:“兄弟们!我们都是中国人,日本鬼子才是我们的敌人,向鬼子开火!”

立刻,沟两边向树上打,树上向沟两边打,双方对射起来。这样一来,幸存活下来的西宅逃出来的人,才从沟里向北山逃去……

躲在西宅前树上开枪杀人的,大多数是日本鬼子和警察;把守沟边的全是警察,他们的任务是截杀西宅逃出来的人。

这是一次灭绝人寰的阴谋,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这阴谋,怎不令正义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在这生死关头,急促的枪声从山脚下向树林边包抄过来,只见西宅周围的树上,摔下一个个带枪的豺狼。守在沟边的伪警察,见有人向树上开枪,知道来了救兵,便配合他们一齐向树上开火……

枪声停止了,包抄敌人的,是十多名农民打扮的持枪人;树上摔下的有鬼子,也有伪警察。有的已死,有的还有气;守沟边的警察向活着的柜子、伪警察每人补上一枪。那个曾站在沟边喊话的警察,向他的人努嘴,一起举枪向树上射去,树上又摔下十多个日本兵。

这时,一个倒地装死的警察,跳了起来,想趁机逃跑,被一个大个络腮胡子的持枪人一把抓住。“啊?这不是老宅的二少爷关幽洪吗?”有人认出了他,愤怒的人立刻围住他,守沟边的警察端起枪,说:“大家闪开,让我杀死这个败类,以绝后患!”

“慢!”大个子的声音稳住了众人,震慑了关幽洪的胆,止住了众警察。

“得留下这个活口,好揭穿阴谋,早晚清算,一定让他们还清血债!”大个子的话落地有声,又面向掩护关家众人的警察说:“兄弟们!你们不愧是中国人,在关键时显出中国人的骨气。今天的事儿你们怎么办?”

“这?只要不留下活口。”喊话的那个警察看了关幽洪一眼,迟疑着不说了。

“把他押走!”大个子向一持枪人说。关幽洪立刻被押走了。

“说吧!他不死也不能放虎归山!”

“我们是高局长派来的,自然我有办法向局长交差。我姓赵,是小队长,愿结交各位朋友!”赵队长本来想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但知道不方便,便没再说什么。

“好样的!我姓陈,叫大胡子,是闾山抗日武装的。好吧!后会有期,带好你的弟兄,保重!”陈大胡子握住了赵队长的手。

“啊?你就是陈大胡子?”警察们张开的嘴合不拢了。抗日武装的好汉们,哈哈笑着挥手告别。

西宅大火映红了半边天;西宅枪声唤醒了东宅的梦。

关香阁满腔怒火在燃烧,他带领全宅人拎桶,端盆,扛镐,拎锹,直奔西宅。

谁想奔到石桥边,荷枪实弹的黑狗子、鬼子兵拦住了去路,不准一人前去救火。正在争持中,老宅也有大部分人冲破重重阻拦与威吓赶来了,见此阵势,都急红了眼。

一场正义与邪恶地战斗开始了。

关香阁见与这些禽兽讲理不成,一改平日温和软弱的性格,大吼一声:“孩子们——冲过去!”说着第一个冲上桥头。黑狗子们被老人的凛然正气吓得闪开了一条路。一个鬼子却端起刺刀,猛地刺进老人的胸膛。老人身子一歪跌下石桥,被滚滚激流吞没了。和事佬的长子关幽义见额娘遇难,大吼一声:“打死这些狗娘养的!”一镐将小鬼子的头砸碎,倒进滚滚的洪流中。东宅、老宅的人们愤怒已极,如滔滔的洪水,一齐向日军扑去。尽管这些禽兽武器在身,但此时也无能为力了,东躲西藏无路可走。被称为二鬼子的伪军见状,假意惊慌,趁机将身边的鬼子挤入水中,自己逃之夭夭……

人们冲过石桥,奔入西宅,谁想到刚才的激战虽然取胜,但是已耽误了救火时机。西宅到处是残垣断壁,余火冒烟,冲鼻的焦臭味让人呕吐。除无数被烧焦的尸体和被枪杀的鬼子警察外,无一个活人。好不容易在倒塌的废墟中,找到了已经被熏烤得不成人样的陈二,竟是奄奄一息。眼见大善人关香烈苦心经营的西宅成了一片废墟,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人们欲哭无泪,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