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幽燕打井

那时侯打土井,在幽州一带可不是闹着玩的。春夏秋打不了,天气不定,一旦打到半路,没下木闹没垒石头,被雨水一浇,便前功尽弃,所以都选在冬天打井。冬天天寒地冻,水位又低,加上打井又是力气活,全凭人挖,人在井上棉衣棉裤,在井下只好穿单,为此一般人是干不了这活的。

一切就绪侯老关发话了:“赵二,带两个弟兄先下去。”

赵二依照吩咐坐进柳罐斗。“准备拉绳!”人们拉起穿过滑车的粗绳。

“各位弟兄拉起绳呀——赵二的安危在手中啊!”关幽燕很有韵律地喊着,“注意了!放—放—放—好!稳住!”

此时,关幽燕如临战的将军在指挥战斗,有条不紊,庄重严肃。大眼皮抬起老高,眼中闪出炯炯的光芒,盯着井底。“拽——拽——拽!”他拖着长腔,人们随着喊声拉上了柳灌斗,这第一斗装的是赵二的棉衣裤。“回—回—回!稳住!”

就这样一斗又一斗的拉上泥土,打井正式开始了。

大人孩子都被这有条不紊、指挥若定地打井场面吸引了。便在附近烧起一堆木绊子,由妇女专为井下人烤衣服,又准备了大碗的烧酒,只要井下人一上井,立刻送上棉衣烧酒,使井下上来换班的人从心往外暖呼呼的。

关幽燕见龙屯的人如此热情,心中高兴。见拉绳的人多,便找来管事儿的龙大,商量让他们分成两伙,轮番拉绳。

打井的进度很快,不到半天的功夫,挖下一丈多深。关幽燕不断察看拉上来的土,脸上渐渐露出喜悦。

“快!老龙—”关幽燕看到刚拉上来的土,突然高声喊道:“赶快准备麻袋,越快越好!挖到龙眼了。龙眼到,泉水冒……”说着又指挥拉绳队:“回—回—回—稳住!赵二,带弟兄们快上柳罐斗!”他说着,脸上冒出了热汗,大手一挥:“拽—拽—拽—回—”赵二等四人上来了。井场上立刻激动起来。

“麻袋!快——麻袋!”关幽燕变得更严肃了,“他妈拉巴子的!龙大!你回去吃奶去了?”转向赵二:“你指挥!我下去!”

“大哥!咱俩一起下!”冯三急忙抢上前,根据他跟大哥打井的经验,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

“不行!这次很危险,人多了要坏事儿!你听,有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了。麻袋!怎么还不来?龙大这小子去楼老婆去啦?”

“快!赵二,快指挥!”关幽燕站在斗里,冯秃脱下棉衣棉裤,递给关大哥:“用这个吧!”

“回—回—回—稳住!”赵二颤抖的声音牵动这人们的心,大家一阵紧张。

井下,刚才还是坚硬的土层,此时,一丈方圆的井底已经鼓起了三四个包,这些土包似有龙头在下边蠕动。关幽燕毫不犹豫地抓起冯秃的棉衣,急速地堵回两个泉眼,水已经从另一个泉眼涌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关幽燕脱下棉衣又塞向另一个泉眼。水已经没过了脚面;还有一个泉眼没有堵上,可已经没东西了。你看关幽燕,立刻脱下棉裤,操起锋快的铁锹,将两个裤腿几下在柳罐斗里铲下,塞进最后一个泉眼。这时,刺骨的泉水已经淹到了大腿根,他看一眼堵好的龙眼,穿上仅剩半截的棉裤,无力地摇了摇大绳……

“拽——拽—拽——停!”赵二伸手拉过柳罐斗,只见赤着上身的关幽燕冻得上下牙咯咯响,一把抱出**的关幽燕,带着哭腔,“我的大哥!你怎么只穿个棉裤叉呀?”边说边紧紧地抱起关大哥,流着泪向火堆跑去。

“我这是……光屁股……逛……逛花楼,省了……费……费二遍事儿了!”关幽燕冷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还用俏皮话让在场的人开心。人们听了哭笑不得。

人们见关幽燕棉裤腿都塞了龙眼,只穿个“棉裤叉”,无不又心疼又好笑。就连挨骂的龙大,知道自己没及时准备麻袋,弄成这个结果。也泪流满面地说:“关大哥!你打我吧!”说着,脱下身上的棉袍,给关幽燕裹了起来。

关幽燕缓过来了,看见赵二等人仍围着自己,急了:“他妈拉巴子的!你们怎么像死了八个爹似的,还不快下木闹?再晚了,这井不白打了吗!”

赵二等人恍然大悟。忙说:“看我昏了头,老三,快组织人,马上下木闹垒井。”转向龙大:“老龙,我大哥就交给你了。”说完奔向井场。

“我也不是‘搬搬倒儿’泥捏的!”关幽燕转向人们说:“哪位大哥大姐、婶子大娘,施舍给我一身棉衣,我穿这棉裤叉回去老婆不让我上炕啊!”说着想从火堆旁站起来,可是“哎呀”一声,咬着牙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关大哥!怎么了?”人们关切地问。

“他妈拉巴子的,这两条腿不听使唤,哎呀——哎呀……转筋了。”他痛苦地抽蓄着,“这腿……这腿跟我找别扭,真是出……出门捡个水烟袋……别扭……别扭出弯了。”

大家看他痛苦中乐观的样子,无不落泪。

井打成了,清凉甘甜的井水,结束了去护城河挑水的历史。但是,关幽燕的双腿却被冰凉的泉水冰坏了。从那以后走路一拐一拐的,腿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鼓起一条一条。更糟的是,由于被水激后,喝烧酒取暖,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龙大见这伙打井人,处处表现都和别人不一样,特别是被称作关大哥的,更像传说中的一个人。他那乐观的表情,他那大眼皮,难道他是——便决定要试试。

井打完了,赵二他们收拾家什准备回去,这时,龙大慢悠悠地来了。

“各位弟兄!辛苦了。龙屯人为了感谢你们,特备薄酒,以表敬意!”龙大说着用右手食指捅了一下礼帽,摘下来反托在胸前,躬身向关幽燕、赵二、冯三等一礼。这一动作,使关幽燕异常兴奋,忙挣扎着站起身来,以同样的动作还了一礼。赵二、冯三分别用两个和三个手指做摘帽状。恭恭敬敬地后退一两步站立,听大哥说话。

“哈哈……原来是家里人,失敬!失敬!打井的时候,我言语冲撞,请不要见怪!”关幽燕兴奋地说。

“哪里,哪里!关大哥骂得对,骂得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倒是我害得大哥这样,实在对不住。”龙大说到这儿,突然有问:“难道你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火神爷关大眼皮?二弟、三弟一定是你的左膀右臂,文武星君了?”

“龙大哥呀,龙大哥!你说谁是火神爷呀?什么文武星君哪!我怎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关幽燕疑惑地问。

“没错,没错,一定是!说起来话长,还是边喝酒咱边说吧。”说着,他竟不顾自己的地位比赵二冯三高,恭恭敬敬地请他们三人进屯,自己又忙里忙外,让人将关幽燕的弟兄都安顿好。

关幽燕知道了这龙大也是“在家里”的大哥,便不再客气,任凭他怎么安排。

提起“在家里”,这里不能不作简单地交代。

在古时候,我国民间有不少秘密的群众组织,也就是所说的帮会。“在家里”是东北地区最大的帮会。他的主要核心在辽西,这个组织,大多是穷苦老百姓,加入“在家里”的人互称弟兄,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支持,讲义气。“在家里”的人用暗号暗语来联系。“在家里”的辈分区别极严格,最高统领人被称为“老大哥”,相当于帮会的总舵主。下设地区性的分支,由“大哥”负责,相当于分堂主。大哥手下又有二哥,三哥,四哥等,分别由大哥领导。原来辽西的“老大哥”高大辉,被日本人委任警察署署长以后,辽西的“在家里”就群龙无首。特别是幽州城内,已处于瘫痪状态,都销声匿迹了。其它各区域的大哥互相之间也就无法联系,各自为政了。

今天,龙大哥用暗号联系上西门外的大哥,心里怎能不高兴?又知道这位西门外大哥,正是领导“在家里”的弟兄同敌人斗争、保护百姓、保护八大屯的英雄,怎么不激动?特别是多年来,失去老大哥的联系与指挥,竟将关幽燕像老大哥一样看待。对赵二冯三也就不以为是下属,与自己等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