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多灾多难的童年

送走了五弟关幽义,茫然若失的关幽燕想起他的话,想到幽州即将建立新政权,他与“在家里”的主要成员商量后,决心对“在家里”作大的整顿,将其中大部分愿意参军的青年,送入解放军。

幽州解放了,“在家里”的青年弟兄参军了,一些事结束了。“在家里”也就销声匿迹了。此时关幽燕老病犯了,卧床不起了。

这家老少六口要吃饭,两个病人要治病,三个孩子又都不满十岁,这全部负担,全落在了陈大姐身上。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家里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还有什么出钱道哇?陈氏迎梅在万般无奈下,又拿出丈夫给自己珍藏的,所谓的镇宅“金乌鸦”,悄悄的含泪到城里当了。换回了给婆婆和丈夫治病的药,剩下的钱又能对付几天了。

关幽燕病情越来越重。这天,吃过晚饭,十一岁的尚香喂完奶奶吃药,又喂爸爸。昏暗的屋中,传来妈妈嗡嗡地纺线声。

此时,八岁的尚权和不满六岁的尚文兄弟俩,吃力地将一块豆饼抬到屋地下的簸箕里,准备把豆饼切成小块,用水泡开好喂猪。父亲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吃力地砍豆饼,但就是帮不了忙。只好说:“儿子!小心点儿手,慢点儿。”

“哎——没事,爸爸你好好养病吧。”尚文大声说。

豆饼一块块的在两个孩子手下变小。可能是平切太费劲了,小三脑筋一动有了主意。

“哥,我把着,你砍!”尚文说着,把豆饼立了起来,“这样下的块儿大。”

“还是我弟弟有办法!”哥哥高兴地夸弟弟。

豆饼又在哥哥的刀下,一块块落下来,大圆豆饼成了小方块。

“来,这么切。”小尚文说着,把豆饼又调了个角度。

“把好,别动!”哥哥说着一刀砍下……

“哇——”弟弟一声尖叫,大哭起来。

“怎么了?”妈妈扔下正纺着的线奔了过来。姐姐也急忙过来了。奶奶、爸爸一齐问道。

“呜呜……我把弟弟的手砍了。”尚权说着跪在弟弟面前,捧起弟弟血淋淋的左手,大哭起来。殷红的血一滴滴地滴在豆饼上。

“你这个小兔崽子,叫你小心点,你就不知道小心!”爸爸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呼”的一声,从炕上跳下来举手要打尚权。

“爸爸——不要打我哥哥,不怨我哥哥,是我没扶好,别打我哥哥呀——”小尚文哭着,叫着,和哥哥一起跪在爸爸面前。泪水、血水不停地流……

撕人心扉地哭叫声,令父亲震惊了。举起的手,无力的垂下来。瘫坐在两个儿子面前,双手拼命地打自己的头。“嘿!我没用,让几岁的孩子……”豆大的泪珠从那苍白的脸上滚下来……

“爸爸,别哭!我们从来没见爸爸哭过,男子汉是不流泪的。”尚香本来泪眼涟涟,见爸爸落泪,忙擦去眼泪说。

尚权、尚文强忍哭声……

妈妈似乎有不祥地预感,看丈夫的样子震惊了。从她记事时候起,没见燕哥哭过,和丈夫在一起,不论受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总是欢乐和笑声。可是今天……

奶奶泪流满面了,说:“我儿子不会哭,从出生就没哭过……”

关幽燕是没哭过。别人哇哇落地,他却笑脸来到人间;火烧西宅,别人哭声一片,他却冷眼相看;父亲气死山顶,哭声震山河,他却只有凄然;疾病卧床不起,别人痛哭流涕,他却笑脸相看……然而,今天,——今天是怎么了?你那冷眼看世界的笑脸没有了,只有滚滚的泪珠在流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没到伤心处,今日的伤心是否留恋人间?

这是痛苦的泪,慈父的泪,心疼得泪,一生积郁的泪,男儿绝望的泪……

奶奶哭了,妈妈哭了,哥哥、姐姐都哭了……都在无声地哭。

小尚文的心一下子硬朗起来了,挣脱妈妈的怀抱,一下子站了起来。

“都哭什么?划破点皮儿怕什么?我又不是泥捏的。”说着举起左手,“你们看!一点也不疼了,刚才是把我吓的。哥哥你看,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明天就好了。”

全家人都向小尚文的手望去……

“快过来!”妈妈突然把小尚文搂在怀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小手。

原来,小尚文的左手大拇指,已被砍断仍在不停地流血,只连着一层皮。

姐姐赶紧撕下衣服前大襟,递给妈妈。妈妈把撕成条,将手指对好,用布条包了一层又一层,血不停的往外渗。

“把布点着,烧成灰涂上止血……”爸爸指挥大女儿烧好布条,妈妈小心地涂在伤口上,又包扎起来……

是夜,关幽燕的病更重了。他看着三个小燕似的孩子;看着疲倦而不言声的妻子;看着已瘫痪双目失明的母亲。心中的疼痛比**的疼痛难以忍受。他合上双目,泪珠仍不停地流下……

“丫头妈!你醒醒……”关幽燕轻轻地说,推了推沉睡的妻子。

“怎么?想吃点东西吗?”陈氏听丈夫叫,想起他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便说。

“我吃不下了。大脚妹,咱来到人间多少年了?”幽燕平静地说。

“怎么了?咱都是四十六岁的人了,你比我大一百天,难道你忘了?“

“没忘,我历劫四十六,是我归位的时候了。但你还要苦熬,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还能享几年清福啊!”关幽燕苦笑着,“但我没这福气,在人间不能久留啦。”

“孩儿他爸,你怎么说这话?这个家离不开你,三个孩子也离不开你呀!你好好养病,咱俩要白头到老哇!”陈氏强忍心中的悲哀,突然想起,今天当金乌鸦的事,悔恨地说:“都怪我,我不该把镇宅的金乌鸦送到当铺当了,招来如此大火!”

“什么?你把金乌鸦当了——”关幽燕有些慌乱,但看妻子悔恨的样子,又安慰的,“别傻了,这与当金乌鸦有哈关系?只不过是人们迷信而已。旦夕祸福有时发生在瞬间,人生死活实难料哇!怎随你我的心愿到白头哇?今生咱一起生活到明天午时,整整二十八个春秋,这已经是不错了。”关幽燕轻轻地笑着,“你我前世是百日夫妻,忍痛分离。你回天庭,我在人间苦熬五十九年,孤孤单单眼望穿哪!今生咱相约下到凡间,历劫磨难。我四六之期已满,你还有近四十年。这是你修来的福哇!”

“你病胡涂啦?孩子他爸,人怎能知前世今生?”妻子惊诧地说,但想起大半生来的共同生活,想起丈夫与别人的不同之处,“难道你真是穷神下凡?我又是什么呢?”

“明天午时整是我归位之期,至于你我究竟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天机不可泄,过后你自会明白。只要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我就心安了。”说着又笑道:“我送你莫悲愁数言,记在心间,愿你今生无憾——”

莫悲愁,笑欢颜,你我夫妻数十年;

天上人间坎坷路,风雨相随渡难关。

坎坷沧桑竞自由,笑傲邪恶心无憾;

儿孙自有悲欢事,饱享清福莫插言。

管教指引在青少,莫等白头叹已晚;

待到八五尘缘尽,含笑归位重相见。

陈氏听丈夫吟诗作别,百思不得其解。让丈夫说明,他笑而不答。忽又说道:“天亮后,必有兄弟们前来作别,你我穷困一生,我死后切不可兴师动众,浪费穷人钱财,坏了你我清名。弟兄们和政府都很困难,丧事越简越好,有人要大办一定要阻拦。”

陈迎梅听丈夫句句不祥之言,心已破碎难言,但又无法劝阻,只好听其言,答应而已。感到丈夫的病,已到难以救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