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关尚文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粉碎。他知道这是一场难缠的感情纠葛,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严重后果从岳兰的口里说出,他惊呆了。

“这——这可怎么办?我岂不成了罪人。”关尚文敲打着已经发胀的头,痛苦地,“老天!为什么这样作弄我?即识淑香,何必又让我交岳兰哪?”

“事已如此,怨也没用,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二人有一人自动退出争夺。但我能吗?她能吗?”岳兰看着关尚文痛苦的样子,于心不忍,“文哥!刚才你说她很快就参加工作,如果你钟情于她,我做出牺牲,我这病治也没什么必要了;如果你钟情于我,这事我求助我妈,她也是老师,能为淑香作红娘,早在咱毕业前结婚,也许不会过分伤心哪!”

关尚文刚要说什么,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我妈来了,振作一点,别垂头丧气。”岳兰说。关尚文茫然不知所措,忙去开门,忘了地下的水杯还没扫走。

江秋叶来了,见女儿神色有异,尚文神色慌乱,心中暗笑,没有说什么。走到岳兰床头脚下觉得踩到什么,低头一看,见是打碎的玻璃杯,心里一惊,蒙上了一层乌云,但没说什么,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

“刚才不小心,杯子掉地下打了。”岳兰强装笑脸说。又对正去拿笤帚的关尚文,“文哥,先别扫了,趁热快吃,凉了就不这么香了。”

江秋叶从关尚文手中拿过笤帚。说:“你和兰儿快吃吧,我来扫。”关尚文机械的将笤帚交给江秋叶,一屁股坐在**发呆。

“快吃呀,又发烧了?还等我喂你呀?”岳兰特意提树下吃包子的话。

“啊——我吃,这包子一闻就饱了,江老师的手艺真好。”一句话把关尚文叫到现实,又恢复了常态,“江老师,等一会儿我扫,咱一起吃吧!”说着就要接笤帚。

“这就要扫完了,你们俩吃吧,还有一锅没蒸,一会儿我得回去,不然时间一长,调好的馅就泄汤了。”

“太麻烦江老师了,我这一来,给您带来不少麻烦。”关尚文客气地说。

“麻烦啥?既然你愿意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了你们,我能怕麻烦吗?”江老师说得很得体。

“好!妈你不怕麻烦是吗?那以后文哥的麻烦事儿多了,你可得给解决呀!”岳兰认真地说。

关尚文一听脸红了,幽怨地看岳兰一眼,忙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嘴角流油,烫得他直咧嘴,这才掩住了窘相。

岳兰‘咯咯’地笑,江秋叶见女儿开心的样子,心也放下了。但看关尚文的举止,似乎故意掩盖什么,暗暗下了决心,等他走后,一定要向兰儿问个究竟……

学校的四座高炉,已经建成。一切准备基本就绪,尽管供电的变压器容量太小,工人师傅一再提出更换,但暂时还没筹到钱,学校几个主要领导一商量,让刘月红到局里汇报情况。但是刘月红回来后,传达了局长的指示,说局长已经向县里做了汇报。县委刘书记一听,决定在一中召开点火现场会。借一中这股东风,把全县的炼钢推向**。明天十点准时开会,全县各单位的主要领导以及各公社的主任全都参加。

校长、书记一听,立刻毛了手脚,这学校炼钢,本身就是勉强,这样大的现场会,在学校召开,也不对路哇!书记问刘月红:“你是怎么汇报的?咱的电机变压器不是还没换吗?”

“我汇报了,说暂时先用着,开完现场会再换也没啥关系。”刘月红说着想了想,“县里已经决定明天开会,咱还是事先准备吧,不然明天交不了差呀!”

没办法,只好立刻准备明天点火……

天空晴朗,北风微寒,阳光刚刚洒满校园,一中二十四个班的学生,已经整齐的排列在操场上。校长吴洪博讲了今天现场会应注意的事项,宣布参加点火的班级和人数,便散会了。

校门前的街道两旁,插满了欢迎的彩旗;墙壁上,贴满了‘三面红旗万岁’的标语;校门顶挂上了,“欢迎各级领导检查指导” 的横标;校园内,锣鼓喧天。学生乐队正在排演“迎宾曲”;宣传栏,黑板报,墙报,壁报,面貌一新,全是“大跃进”“大办钢铁”的内容;最醒目的是小操场西的一段昔日的画廊,今日换上了《全力以赴,赴汤蹈火》,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出师表》。那钢筋有力的大字,那庄重严肃的正文,给人以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之感。落款处是校领导及全校教师的签名。

钱局长第一个来到学校,他没进办公室,没看宣传栏,直到高炉旁。下车就找总指挥刘月红,看见工人师傅正在给今天参加炼钢的学生讲炼钢。认真地听了一会,才点着烟,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出来……

钱局长向高炉旁的黑板走去,立刻精神来了,他看着《学校风貌》、《在跃进行列中》、《大干快上多出钢》等专栏。他浏览着,微笑着,突然在一块黑板前停下了。刘月红一看黑板,是《苦干实干加巧干》的标题,下面的副标题是《危坡冰石路,智胜邪魔天——记跃进中的关尚文同学》。

钱局长认真地读着,读着,回头问刘月红:“这文章谁写的?太感人了。”

“是曾海凡老师写的,”刘月红连忙说。

“把这文章抄一分给我,我要上送教育厅。”

说完,又往前看,一篇记叙岳兰带病背矿石的文章吸引了他。看文章的作者是杨春长,忙说:“把这篇文章今天交给省里来的人,说不定对学校,对教育局,甚至对你都有好处。”又说:“这样吧!你立刻准备,把这里的诗文,特别是杨春长的文章,赶快整理出来,马上派人打印,作为大会文件的附件,交给我,我把它交给县委和教育厅,弥补我们工作中的失误吧!”

刘月红感激地看看局长,说:“我马上去办!谢谢局长。”

刘月红直接找到曾海凡老师,曾老师听他一说,找来写作组的同学,整理诗文,一本《古城一中师生跃进诗文选》在十点开会时,带着油墨的芳香,出现在与会的领导手中。

九点四十分,古城县委刘书记,陪着一位省教育厅的副厅长来到一中。这位副厅长刚下车,校领导立刻迎了上来,乐队奏起了欢迎曲,学生手摇三角旗,高呼欢迎的口号,排在路旁,副厅长随行人员,隔开了除县委书记和校长、书记外的任何人。副厅长的目光落在学生身上。像在问候,也像在找人。当他们走到二年三班时,听队伍里传来“爸爸,您来啦?”的声音。

副厅长一听,向声音望去,见同学们以惊异的目光看着杨春长。

“爸爸,我在这里。”杨春长向副厅长招手。

“过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副厅长说。

随行人员立刻将杨春长领到副厅长面前。

县委书记说:“杨副厅长,咱到校长室跟孩子聊聊吧。”

杨副厅长点点头,刘书记立刻对吴校长说:“老吴,到办公室接待首长!”刘月红一听,赶紧把《古城一中师生跃进诗文选》递给校长,轻声的,“钱局长说:这本书无论如何要交给副厅长,里边有他儿子的诗文,是曾老师修改的。”

吴校长急匆匆回到办公室,迎接高官……

十点三十分,点火典礼开始了。

红红的炉火点起来了,四股黑烟冲天而起,弥漫了古城一中的上空。往日在校园上空盘旋的飞鸟,被黑烟熏跑了。现场会会场一片欢呼,欢笑过后,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回去落实大炼钢铁现场会精神去了。一场“土洋结合,小土炉打败洋高炉”的大炼钢铁的**掀起了。

杨副厅长并没有参加现场会,而是领着儿子杨春长,在校长室交谈后,在校长的陪同下参观二年三班。

二年三班的曾老师,临时接到通知,带领全班回教室,等候杨副厅长。杨副厅长来到二年三班,杨春长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学们,你们是未来的接班人,国家的栋梁。”杨副厅长语重心长地,“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也要学习,坚持不懈的学习,掌握更多的科学知识,将来才能担起重任。”

杨副厅长的话,简短有力。同学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突然话题一转:“春长,向你的老师同学们告别吧。”

“爸爸,这……”杨春长不解地,“还没放假呀!我不能走。”

“我已经给你请假了,听话,告别吧。”

杨春长只好含泪恋恋不舍的向老师和同学们告别。可是,这一走,再没回古城一中。只是几十年后,这班学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天各一方。关尚文在北国边陲看电视,偶然听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身材脸庞,想到他青年时的沉稳而老练的笑容,说道:“这不是我当年的同学杨春长吗?”孩子们听了,看着饱经风霜的爸爸、爷爷,“没弄错吧?人家可是党政高官哪!”

“当官与为民,只要问心无愧,有何不同?”关尚文凄然一笑,又默默地想,不由得又自言自语地,“人生是一场戏,在社会的大舞台上,任岁月导演和摆布。”

再说参加现场会的粮食局岳局长,开完会后,将车停在二年三班教室前,将一个包交给曾老师,说了几句话,匆匆的走了。

“关尚文同学,这是岳局长给你和丁海泉的两件衣服,还有金雅芳的连衣裙。拿去吧,有时间去谢谢这位局长。他给学校拨了三千斤粮,可救了咱们的急呀!”说完把包放在一边,“大家再忙,也不要忘了学习,学到真本事,才不辜负杨副厅长和岳局长的期望。好了,各自活动吧。”说完,脚步沉重地走出教室。

班长岳兰还在住院,杨春长又走了,还有的班干部没来,关尚文走到讲台,说:“同学们,刚才老师和副厅长都让咱们抓紧学习,咱们不抓紧学习,可对不起老师和领导,更对不起父母和自己。现在有时间,该干啥就干啥吧。在这里自学,有老师指导,进步是不成问题的。”

大家都拿出书,默默地学习起来。

关尚文打开包,叫道:“丁海泉,金雅芳!来给你们东西。”丁、金二人走了过来。关尚文这才发现,包里的两件棉衣,正是那天在医院商店选中的那两件。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

“这是给你的”关尚文拿起丁海泉试过的那件,递给丁海泉。

“谢谢关尚文同学。”丁海泉拿着棉衣,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

“这是你的,给你!”关尚文拿起连衣裙,递给金雅芳。

金雅芳接过一看,倒是很识货说:“哇!这是纯毛的呀!我看看你那件。”说着拿起咖啡色的夹克翻领棉衣,一伸舌头,“好家伙,毛纺礼服呢,水獭领。啧啧!这三件衣服少说也得六七百呀!关尚文一听,心里一惊。又听金雅芳说:“谢谢你,关尚文同学!”

“唉!你们俩有毛病啊?不去谢岳局长,谢我干啥?我可接受不起。”关尚文皱着眉头说。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星星跟着月亮走,借神仙的光。”金雅芳又调皮地,“岳局长将是你的老泰山,不谢你谢谁?”

“去你的!我看他是你的老泰山。”关尚文弄了个半红脸,嘴里说着,抬手给金雅芳一拳。

“哈哈……”全班大笑起来。

“你敢碰我?我不告诉你的岳兰才怪呢!让她替我报这一拳之仇。”金雅芳又说:“说实在的,岳局长为你真啥都舍得呀!这样的衣服,我那当科长的爸爸也不敢问津,可是岳局长为了女儿,出手这么大方,你可不能没良心哪!”

“这可怎么办呢?我一个穷学生,那穿得起这个呀?”关尚文真的为难了。“还给人家吧?又没法还。”说着直摇头。

“还?你怎么还?”刘祥立这回可是严肃认真地“岳兰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三心二意。让我看咱都十七八的人了,现在好好念书,将来娶了人家,一切都还了。”

大家点头,都同意刘祥立的说法。只有张淑香等几名女生,低头沉思。关尚文无话可说,心情更加沉重。刘祥立为了打破这气氛,笑着对丁海泉,“这回你好了,省着别人想给你买,可是爸爸是个科长,买不起……”

“坏刘黑锅,我揍你……”金雅芳飞红着脸,笑着要打刘祥立,刘祥立忙躲开,“走了!吃饭去了……”跑出教室。大家也都笑着走了出来……

这时,关尚文收拾包,见里面还有一个小包,里面是吃的,还有文具和五十元钱,有一张叠成燕子型的信纸。他见同学都走了便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