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年大半夜被召进宫本来还疑惑不解,突然被这么一问,愣了愣回答道:“先祖留下的大好山河,身为大辰的子民自然人人爱它,但臣弟一心只为辅佐皇兄开创伟业,绝无非分之想啊。”虽然不知道容袂是不是试探自己,但他还是第一时间表明立场。

“嗯,我知道。”容袂的回答令他又是一惊,他没有用“朕”,而是简单地自称“我”,没有帝王的架子,就像儿时兄弟般谈笑。

“锦年,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个称职的皇帝……”

“皇兄何必自谦。”容锦年一开口就被他止住,听他继续说道:“一个好的皇帝,应该爱这锦绣江山,享受君临天下的快意,但我总觉得自己被折去了羽翼,不过是禁锢在这高墙里。”

他的声音很深沉,容锦年看着自己最敬爱的皇兄,心里泛起一股忧愁,莫名地替他哀伤。

“锦年,你去吧。我很庆幸有你这个兄弟,谢谢你。”谢谢你,爱着风景如画的江山。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派人来接走了梅言,传话的宫人只说太后娘娘很喜欢王妃乖巧讨喜,特意接她过去说说话。

梅言惺忪着睡眼坐在步辇里,模模糊糊觉得眼前的宫殿很眼熟。

“等一下。”梅言下意识地就叫停了步辇,走了过去。这里正是清风小筑,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脑子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三年,整整三年,清风小筑依旧是安静的小庭院,门前的墙角下还有小甘栽种的向日葵,想到小甘捧着一堆瓜籽信誓旦旦地要种出非洲菊的样子,梅言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那时候,她整天懒懒地躺在**,期待着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如果他健康的活着,应该已经能跑能跳了呢。本能的摸摸肚子,早就平平如已了。

容袂彻夜未眠,看着天色已经亮了,就信步到处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清风小筑附近。这个小院……容袂皱起眉,深邃地眼看着那高高翘起的屋脊,不经意又回想起那个在这住过的女人,挺着大大的肚子,娇蛮任性常常气得他磨牙,可她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有,他们的孩子,毛茸茸的裹在襁褓里。曾经他以为幸福就在咫尺,后来,一切都失去了不复纯在时,他才明白咫尺天涯是何等讽刺。

“走吧……”梅言看着清风小筑墙上迎风而绽的不知名的小花,开口道。

容袂突然就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柔柔软软的声音,震得他心头一惊,是她,是她,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容袂快走几步,脚步都带了欢快的雀跃,沉睡太久的灵魂就要苏醒,全身血液都沸腾喷搏起来。绕到清风小筑的门口,他看见一袭纱裙,纤细倩丽的背影,那人正凝视着小苑,丝毫没注意身边的动静。

“小……言……”他声音沙哑,眼眶瞬间红了,湿了。

下一秒,梅言就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宽阔温暖,带着淡淡的熏香的味道。那双臂紧紧的环住她,急切炙热,像要把她环进生命里。

在触碰到彼此的一刹那,一股电流蹿过浑身,刺激得两人都是一颤。

是她,绝对是她,他的小言这会就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温暖的身体清新的体香,熟悉的美好太过熟悉的味道,容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浑身的重量都倚到她身上,前所未有的放松,双眼微闭,生怕下一刻她又会消失不见。

“小……言……太好了,太好了……”他低声喃喃,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像酣睡中的呓语。

梅言在被他抱住时就知道是谁了,这怀抱太舒服,温暖得她快被融化掉了,可是,梅言伸手去推她,却被他的一声“小言”抽去了力气,梅言深深吸了几口气,告诫自己是回来报仇的又不是跟这厮再续前缘,而且,撇头看了眼旁边的宫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皇上当众非礼楚辽王妃,惊讶得磕头都忘了。梅言甚至可以想象明天那些添油加醋的八卦漫天飞的样子。

“放手!”梅言气得瞪他,瞪完了才发现他看不到,于是把语气放得更狠些。

“不放,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容袂只觉得失而复得,快乐得像做梦,她的怒意听在他耳里跟撒娇似的,于是把手紧了紧,贴得更近,把她箍得紧紧的。

“容……皇上!”梅言被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浪烫得有些害怕,在意识沉沦前,大声喉了出来:“堂堂的大辰陛下,大庭广众非礼楚辽王妃,不怕让人笑话吗?还请陛下自重!”

容袂正享受着鼻尖若有若无的暗香,突然被她的话震撼住,扳过她的身子,一字一句地问:“楚、辽、王、妃?!”

“王妃……”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看着梅言连连摇头,“老奴已经唤您三遍了。”

“啊?”梅言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太后娘娘请王妃稍等片刻。”这新王妃长得漂漂亮亮的,没想到人呆呆傻傻的,真是可惜了。老嬷嬷叹着气退了下去。

梅言打量四周,太后寝宫对她而言已经不陌生了,只是一想到要如何面对她还真为难,她有了紫蝶的全部记忆,那么太后容蝶就是她的亲妹妹,可是要她对着和妈妈一样的脸叫她妹妹,怎么那么别扭呢。

梅言正胡思乱想着,太后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面前。

“听说你叫紫儿?”

没想到太后一来就开门见山,梅言回过神,起身见礼道:“回太后娘娘,正是。”

太后愣愣地望着她那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半响才别过头去,目光投向远方,状似随意地问她些家常,在大辰饮食起居是否习惯。梅言倒是没想到她找自己来竟然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一的回答了。

“你,见过袂儿了?”太后抬起手中的茶,慢慢地抿了一口。

梅言心头一惊,她突然提到皇帝,难道是怕自己会对他不利,想了想答道:“是,承蒙皇上设宴款待,昨天晚宴上有幸见到圣颜。”

太后却没有继续,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丝破绽。可是梅言坦然的表情让她疑惑不解,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你知道吗?哀家有一位姐姐,和你长的有几分相似呢。”该来的还是来了,梅言早想到她见自己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当年的事已经几经轮回了,现在她要是说“我就是你姐姐只是投胎转世了”肯定会被人当做失心疯的。

“只可惜,世事无常,可怜她红颜早逝。”太后不待她答话,径自说着。

“有些事本是天意,太后娘娘您不必太过伤心。”梅言觉得这套话越说越迷糊,还不如直接表明态度,于是接着道:“如今应该多保重身体,逝者往矣不可追,珍惜眼前人才是。”

太后惊讶地抬头看,“你什么意思?”

“太后。”梅言站起来,“其实我听闻太后对皇上看似苛责,不过是用心良苦,希望皇上能成为一世贤君,如今皇上励精图治正是大辰之福,太后不正是应该欣慰吗?”

“呵,好个用心良苦啊。”

“太后,其实我虽身在楚辽,初见皇上倒觉得很是亲切。”

“你?”太后杯中的茶水晃了晃,撒到衣袖上。

“其实,太后也说我与太后的姐姐有几分相似,我想如果太后的姐姐健在,也一定会希望皇上幸福安康吧。”

太后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其实,或许是天意,缘分,虽然我与皇上只是一面之缘,但这也是紫儿的愿望呢。”梅言微笑着,开诚布公地说。

晚上梅言坐在桌前,黄晕的灯光下是一双小鞋,今天回清风小筑时自己顺手带了回来。

“咯吱”一声,窗户被人推开,一个人影纵了进来。

梅言还没叫出声就被一双大手捂上了嘴,从午夜惊魂中刚缓过劲来,梅言反手一个擒拿把捂着自己的爪子扒开,气得大叫:“容袂,你深更半夜发什么神经!”

梅言这边气得呜呜大叫,那边容袂的手又捂了上来,轻声道:“嘘,你这是想让你家王爷亲自来捉奸么?”

这话酸溜溜地又带了几分笑,听得梅言怒火更盛,就着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上去,一个红红地牙印成功地留在了容袂的手上。

“呀!你属狗的么?”容袂疼得放开了手,坐到桌边圆凳上,抬头埋怨道。

梅言终于心情平复,斜着眼打量他,今晚的容袂换了一身黑衣,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哪里还有昨天见他时那副死气沉沉的颓废,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看得梅言浑身不自在,假装镇定地下逐客令,“皇上,这大半夜的翻qiang跳窗,恐怕有矢身份吧。”

“哦,朕不过闲来无事在宫里随处逛逛,怎么就有矢身份了?倒是你……”容袂邪邪地笑了笑,悠悠地接口道:“深更半夜和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了只怕不怎么好听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梅言气得直磨牙,那一副痞子样看得梅言只想抽他,你以为我稀罕跟你处一室啊,不是你自己钻进来的嘛?!看着面前道貌岸然耍流氓的人,梅言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好几遍。

“你……你给我出去,我可是堂堂楚辽王妃,请皇上自重!再不走我就喊人啦!”梅言作势就要大呼救命。

结果只听见容袂“噗”地笑了出来,“王妃?你倒是叫叫看呀,我刚上来的时候楚易行正和他的新王妃情意绵绵呢,你就不怕叫坏了人家的兴致?”容袂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我看着那王妃挺眼熟呢,好像……叫小甘是吧?要是真有一对真假王妃,那么她也算犯了欺君之罪,我想想,按大辰律例要怎么处置来着……”容袂似乎真的在努力回想什么。

他果然什么都查到了,可是自己明明换回了真正的脸,他还能认出自己,这难道就像自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一样?梅言心里满是疑惑,但此刻感觉被人耍得团团转,又被抓住了死穴,她最怕的就是让小甘牵连进来,现在拿他反而没办法了,气得浑身直打颤。

“喂,你到底想怎样?”梅言把手里的小鞋朝他脸上砸去,从牙缝里把话一个个挤出来。

令她没想到的是容袂居然没躲,小鞋“啪”地正砸中他高挺的鼻梁,从脸上滑到他手里。

“这是……”容袂拿起小鞋放在手上,认真地细细看着,在窗外就看到她在灯下看东西,原来竟是这个。好一会儿他都没出声,周围寂静得有些奇怪,就在梅言以为一双鞋就把他砸傻了期期艾艾要不要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闷闷地问:“小言,你还在怨我吗?”

梅言忽然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心口猛地一痛,这是她努力逃避的话题,却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言,她早就死了。你亲眼看到的。”

“恩,我看着她死在我怀里,可是……”容袂把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细细的柳眉,水灵灵的眼睛漆黑的双眸,高高地鼻梁和水嫩嫩的唇,这张精致小巧的脸是他记忆力永恒的存在,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每一辈子都注定是她和他执手一生,他们似乎相爱很多年了,只是到现在才见到彼此。“可是,小言,我知道是你,只要一眼,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言。”梅言深吸一口气,才能让眼泪不掉下来,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了。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容袂把小鞋放到面前,目光迷茫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是摔碎的雪花球再也回不来了,只能看着,任由悔恨自责把自己湮没。

梅言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们素不相识,我何必去恨你。”这是真的,她早就不恨了,因为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