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溜走了之后,陈忠孝整日里唉声叹气的,他还总叨咕着:“我妈还说,回去换我爸来,这都好天了,我爸咋还不来呢?唉,心里是没有我哟,我也是白盼,我爸不会来了呀。”

刘志斌心里琢磨着:这老陈头不来,也是不对,该来了,怎么不来?我也不能再派人去接了,这老陈太太回去好几天了,她能不说儿子想爸爸了吗?看来,这老陈头不见得来了,这忠孝还眼巴巴地盼着他爸来呢。这可这么好?

又过了几天,陈忠孝见父亲还是没有来,他也就死了心,不再叨咕家人来不来的事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

陈父终于来了,肖兰做饭给他吃。陈父正吃得香喝得甜,听了大家的对话,就放下酒盅。他看了看陈忠孝说:“可不是?唉,这孩子有病,看他难受的样子,我心里头也不好受。这酒,我也喝不下。唉。”说完,他直摇头叹气。

陈父窥视了屋里所有的人一眼,看大家的目光没都倾注在他身上,他重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夹了一口菜吞了下去,然后挺了挺身板晃晃脑袋说:“吃菜菜不香,喝酒酒不甜,唉,咽不下,咽不下。”陈忠孝看自己的父亲不停地吃不停地喝,嘴里还说这种话,气得翻过身去。

肖华的几个同学都把陈父的举动尽收眼底,陈父的话他们也尽收耳中,觉得这老头来看儿子,嘴说是看见儿子难受心也难受,吃喝不下而实际上却是大吃大喝,老头的所作所为真有点儿滑稽可笑。但他们此时还真不能笑出来,所以他们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巴。

陈父又呷了一口酒吞了一口菜,满口是站上人的腔调说:“忠孝哇,你爸最心疼你,听说你病了,把我急得什么似的,早就想来看看,可就是倒不出来工夫。学校忙,没人替我。回家呢,你姐那个孩子小二又病了,都忙乎他了,唉唉,真他妈的斜门儿,都赶到一块儿了。”陈忠孝听他父亲的话没有吱声,刘志斌接茬说:“那可不,当老人的哪有不疼儿女的?”

陈父拿起酒瓶子往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他倒得太满了无法端起来,老头就弓下身子,把嘴巴贴在酒杯的边沿,两手摁着饭桌,眼睛却窥视别人,“吱”地一声就把酒喝了下去。屋里的几个年轻人又想笑却又控制着没笑出声来。

陈父夹口菜放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下,说:“是啊,亲家母,是啊,我成天哪,吃不下,睡不好,就是拔不出腿来。他妈了个巴子,干着急。”刘志斌看看小炕说:“忠孝这些日子折腾够呛,开始是按感冒治的,天天去医院打针,不见效。后来李大夫看说是伤寒。这病挺胁后,还有啥**期,得折腾几天过了这劲儿才能见好呢。”

陈父闭上眼睛又“吱”地一声喝了一口,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说:“伤寒病嘛,胁后,太——胁后。忠孝,可得好好看。看病,别怕花钱。没钱,你爸我给!记住,没钱吱声,爸给钱!”陈忠孝转过身来说:“这些日子花不少了,早就没钱了。他姥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了,还不够,只好借了。你给我点儿也行,我以后还你。”

陈父爽快地说:“行,我给”,老头说着就掏腰包,拿出一打钱来:“嗯,这钱我给——不行,这钱是给小二治病的。明天我让你兄弟把钱给你送来。”老头说着就把钱揣回兜里。陈忠孝看着他父亲说:“那你先把这钱给我,正好今天买药还没钱呢,也省得老疙瘩跑来跑去的。”

陈父坚决地说:“这钱哪,可不能给你,一会儿我还得上医院给小二买药去呢。我不能不管我大外孙子呀。”陈忠孝不高兴了:“我也得买药哇,小二是你外孙子,我还是你亲儿子呢,你管他不管我?”

陈父一听儿子这么说话就来气了:“三犊子,你咋不懂事儿呢,你都三十多岁了,还和小外甥争?我也没说不管你呀,我不是让老疙瘩明天送来吗?”

陈忠孝赌气不说话了。肖华的同学听了,都皱起了眉头不说话。

陈父一仰脖子,举杯一饮而尽:“说起钱哪,那可是好东西。钱是啥?钱是血脉,钱是命,钱是亲爹娘!没钱就没血脉,就没命了,也就没爹娘了。没钱干啥也不中。”陈父说到这儿,又把钱掏出来,双手捧着,低下头去,嘴巴在钱上亲来亲去,嘴里还“哦,哦,吧——吧——”地响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陈父接着又说道:“你讲话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以后用钱的时候,就得管你们要。老人用钱,你们当儿子当媳妇的不能不给。不给我就砸儿子的锅。小的就是得孝敬老的,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忠孝、肖兰你们说是吧?”

老头说着又把钱举起来,晃了一晃,揣回兜去,看看屋里的年轻人说:“孩子们,你们说是这个理儿吧?”屋里的年轻人都要笑出声来,但谁也不回答老头的问话。陈忠孝又气又难受:“哎呀,哎哟。”母亲急忙问:“咋啦?又不好受了?”

肖华和几个同学赶紧走到陈忠孝面前说:“姐夫,怎么,不行就找李大夫?”

陈忠孝摆摆手说:“不用不用。”陈父又呷了一口酒,夹口菜送到嘴巴里,然后问:“谁?李大夫,哪个李大夫,他是哪个医院的?”刘志斌回答说:“他是保乡的从辽宁来的,看的挺好,就是他给看出是伤寒病。他人也好,天天来,风雨不误。大医院咱不熟,谁能这么天天来给看?”

陈父点点头:“噢,我也听说了。都说他医道不错。哎,大医院那个许大夫我熟,他就在我们学校住,他家还没搬来呢。我天天能看见他。小二有病就是我找他来看的,医道挺高啊。”陈忠孝看看父亲不高兴地说:“你认识他,我都病这么多天了,你咋不找来也给我看看?”

陈父嘴里嚼着菜:“谁想到你呀,小二一个人就闹得全家鸡犬不宁!”陈忠孝气冲冲地说:“又是小二小二。”陈父有些醉了,他醉熏熏地说:“你说啥?吃菜吃菜?噢,你是让你爸我吃菜呀。你这孩子真孝心,这么折腾还想着让你爸吃菜。我吃我吃。”陈父连连夹几口菜,一口一口地吞下去,都不嚼了。

屋子里的年轻人看到陈父如此贪吃都觉得好笑,但他们还是碍着陈忠孝的面子强制自己别笑出来。陈忠孝见父亲如此不检点气得直翻身,也许是动作猛点儿,他又疼的呻吟起来:“哎哟哎哟。”

陈父在一片迷蒙之中又听到了儿子的说话声,他听完就说:“咋地?你还让我喝酒喝酒?好儿子,你知道,你爸就爱喝两盅。好,我喝我喝”, 陈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还觉得不过瘾,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屋子里的人(除了陈忠孝)看到这一幕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全都哈哈哈大笑起来。肖兰笑出了眼泪,她笑过之后就是一阵悲伤,这是什么父亲啊!

陈父这下子可酩酊大醉,他醉眼朦胧,但听到了笑声,他伸出了二拇指指点着年轻人说道:“好,好!你,你们笑,笑啥?你们以为我酒量小,喝,喝——醉了?我没醉,我酒量大,大着哪。肖,肖兰,兰,你再给我拿一瓶,我喝,喝给你们看,看我不带醉,醉的。我要是醉了,我就不是爹妈养的,是,是狗娘养的。”

年轻人想笑又不敢笑。肖兰见陈父这个样子就说:“爸,你真醉了,别喝了。”陈父瞪大了眼睛看着肖兰说“咋地?你舍不得,得呀,啊,啊——”

陈忠孝看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不象样子,贪吃贪喝也不看个时间地点和对象场合,真是丢死人了!

陈忠孝怒气冲天地说:“喝,喝!就知道喝!”说完,就用被子蒙上头,被子直颤抖,显然,他在哭泣。陈父呢,笑嘻嘻地说:“噫,你们听,我儿子还让我喝呢,哈哈哈……”刘志斌见陈父这副模样也再不能喝了就说:“亲家,别喝了,吃点儿饭吧。”陈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不吃不吃,我要回去了,看看小二咋样了。”

肖华赶紧走上前去扶住陈父:“陈叔,你走不了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陈父连连摇头,还摆摆手:“不,不,我能,能走,没醉。”刘志斌急忙说:“亲家,你真喝醉了,就在这儿睡一会儿醒醒酒吧。”

陈父固执地说:“不不不,就得走,还,还有事儿呢。”陈忠孝忽然伸出头来,气颤颤地说:“让他回去!”刘志斌对肖华他们说:“你们就送送他吧。”

年轻人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地扶陈父出门。

陈忠孝听到父亲走了,心里感到很失落,也很难过。父母是全来了,这是这个样子,其他的家人,什么兄弟姐妹,一个人也没有来看自己,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情,自己对家人的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地好,什么不是都可着他们来吗,唉,真是太叫人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