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的傍晚时分,天上飘着鹅毛大雪,那大雪一阵紧似一阵,地上,房子上,树枝上,都白了。这时候的世界,似乎也很洁净,可它真的会吗?在那白皑皑、亮晶晶的大雪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污秽和丑恶!

在这白雪飘飘的时刻,公安局新调来的李局长和副局长张明远来到了陈忠孝家。两位局长都穿着军用棉大衣,戴着警察的棉帽子,都是草绿色的,他们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也都和陈忠孝的个子差不多,但是还是没有陈忠孝高。李局长不到四十岁,长得胖胖的,面部也比较黑,看上去和善,不奸诈。他是刚从下面公社派出所调上来的。后来,他只在小镇的公安局呆了两年就被张明远排挤到镇上当了副镇长。

张明远有四十岁,也很黑,不过,他比较瘦,眼睛不大,但贼亮贼亮的,仿佛是狼的眼睛,放射出贪婪和攫取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好像用的过多了,磨损了它的厚度。

陈忠孝说:“两位局长来了,屋里请,快坐下。”肖兰见他们来了,不免有点儿火气:“两位局长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啊——哈哈哈,快请坐下。”肖兰看见他们身上有雪,就用笤帚给他们打扫,心里想:我能把他们身上的雪扫掉,却扫不掉他们的肮脏和狠毒!

肖兰讥讽地说:“这雪花也不看看,落在两位大人身上,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太岁头上动土啊。”两人都有点儿尴尬,没有说什么。他们坐下了。李局长笑笑说:“早就想来了,只是太忙了。”张明远皮笑肉不笑,又有点儿狼狈说:“是啊是啊,嘿嘿。”

肖兰心里明白,说是早想来,又说太忙了,都是借口托词,还是他们不想早来,他们是不敢早来,又不得不来了,那李局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也没有什么可心悸的理由,这都与他无关哪,他才来几天哪!而那张明远可就不同了,他在里面起了很大的坏作用,他讨厌陈忠孝,费尽心机地把他整出去了,恨不得这一生一世也不想看到陈忠孝,但,他还有个虚伪的嘴脸,他要做给人看,他不是凶手,他要狗带帽子——装人!

他做贼心虚,又怕见陈忠孝,尤其是陈忠孝家有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他不得不来!肖兰看看张明远,他和几年前有所不同了。想当初他是以一个老警察老同事和朋友的身份来家劝陈忠孝改邪归正和我好好过日子,那时他是那么地可亲可敬,而现在,还是他的那个躯壳,身份变了,他的整个人差不多也变了,为什么人的地位升高了,他的品格就变了,变得那么冷酷,那么残忍?他的现阶段的禀性是天生就有的在他没有掌握权力之前潜伏在骨子里呢还是后天掌权之后学来的呢?

陈忠孝看看两位局长说:“这我知道,谢谢你们惦记着我。”肖兰却不象陈忠孝那样平和,说:“两位大局长百忙之中能来看看这公安撵出来的,我们心里可受宠若惊啊,太感激领——导——了!”李局长说:“应该的,应该的。”

张明远说:“弟妹这张嘴——可真厉害呀。我嘛,还有点儿头发皮直发麻哩。”肖兰盯着张明远,一字一板地说:“是吗?奇了怪了!你怕什么,你心惊了?”陈忠孝急忙说:“看你,说啥呢?”张明远尴尬地自我掩饰说:“弟妹,你开什么玩笑,我怕什么?”

肖兰毫不让步说:“那你发的什么麻呢?八成是有点儿内疚难受了?”张明远的脸上显出悲天怜人的神色说:“是啊是啊,老三这一出去,我心里真是怪难受的,哥们在一块儿干了十多年了,唉。”李局长看看陈忠孝不无赞许地说:“是啊,老三是个好同志,有水平,干得不错。”

陈忠孝凄然地说:“别说了,干得不错被撵出来?”肖兰说:“是吗?张局座,这李局长刚来不几天,不太了解,你和老三干了十几年了,这老三干得咋样,难道你不清楚吗?”张明远一拍大腿说:“我太清楚了。老三,干得好”。他又一翘大拇指说:“干得好,这局里局外,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县里镇里哪个不佩服,哪个不夸奖?”

李局长说:“是啊,我虽然刚来两个月,但我早就有所闻。这两个月,我也亲眼看到了,这老三的工作态度,工作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陈忠孝摇摇头说:“你们过奖了。”肖兰决然地说:“唉,再好也是白搭,如今落个被撵出的下场。”

张明远惋惜地说:“唉,就因为有两个案子处理得太轻。”陈忠孝听了张明远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我认为不算轻,因为这两个案子我都请示陈副局长了还有你和孙局长了,大家一起研究定的,当时的情况张局长你也清楚。”

张明远摇要头说:“我嘛,不清楚,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会替你说话的。那陈老二可知道也清楚得很,因为他是主管你们治安组的副局长嘛。”

“你是具体办案人,你不可能不向他汇报,也不可能不请示他,我嘛,不是主管你们的,你就没有必要向我汇报和请示,我也就不清楚,我也就不会知道的。可那陈老二不承认,又没有记录批件。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陈忠孝听张明远这么一说就有点儿急了,他有点儿不满地说:“张局长,你怎么能不知道不清楚呢?你虽然不是主管我们治安组的领导,但是你是第一副局长,大大小小的案件也没有不向你们领导汇报和请示的,这是咱们局历来的习惯哪!你可不能不承认哪!再说了,这十几年的工作,什么时候咱们局里有过记录批件?”

张明远听了,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满脸的不高兴满脸的不自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当然,就他妈的这点操蛋,坑人哪,唉——”肖兰讥讽地说:“这不给整人创造了机会吗?”陈忠孝看看肖兰说:“你别这样。”

张明远的脸上一红一白的说:“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整的吗?我怎么会整三兄弟呢?”肖兰说:“我也没说你整地啊,可你心惊什么?这好象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邻人阿二不曾偷’哇。哈哈哈。”张明远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兰看看他说:“你不懂吗?你说你没整老三,可是你们局里大大小小的案件都向领导请示汇报,这两个案件老三不可能不向你们领导请示汇报,这领导里面也就当然包括你第一副局长了,可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李局长见此就急忙打圆场说:“张局长,肖老师没说什么别的意思,她是说一句俗话。肖老师,张局长也许是不清楚不知道,你也就不要为难他了。”

陈忠孝觉得尖刻点儿了就说:“张局长,没什么,别往心里去。”

张明远又气又狼狈说:“弟妹呀,我和老三一块儿干了十几年了,这感情不浅哪,老三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怎么会整他?”陈忠孝点点头伤感地说:“唉,在一块儿十四年。”李局长连连忙打圆场说:“那可有感情。”

我肖兰忿忿地说:“老三这个人实惠又讲义气,我知道这十几年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别人也没有。”

张明远连忙接茬说:“那可不?他刚来局里两个月,我家老爷子病了,我公差外出了,你二嫂急坏了,是老三给求车送到医院,跑前跑后的忙乎,以后我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少不了老三。”陈忠孝点点头说:“想从前,咱哥俩是无话不谈。”张明远点点说:“对对对,咱哥俩还说啥啦?”

肖兰听了张明远的这几句话,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多年以前的情景:张明远那时,只是个老一点儿的警察,他的家,那时住在四季青大队附近,有一天,四季青的菜园子里的韭菜不要了,要种别的青菜。张明远的老婆去菜园子里一根一根地拔了韭菜,拔了不少,这大概需要点儿时间呢。

老婆对张明远说:“那陈忠孝不吃葱不吃蒜,可喜欢吃韭菜,我拔了不少,你给他拿去点儿吧。”张明远听了老婆的话,说:“哇哈哈,还是老婆你想的周到,你的心里还装着那陈老三哪,好,我给他拿去。”张明远拿着韭菜到局里没有找到陈忠孝,下班的时候,他就送到肖兰的家里。

但陈忠孝也没有在家,只有肖兰和孩子在家里,肖兰热情地接待了张明远,对他表示感谢,张明远却说:“谢啥呀,不是好哥们儿嘛,那老三爱吃韭菜,你二嫂就让我给他拿来,我也没找到他,就送来家了。”肖兰留张明远吃饭再回去,张明远谢绝就回去了。

还有一事,那牛得水的老婆病了,陈忠孝不是找张明远去卫生院找的大夫给牛得水的老婆看病的吗?那时候,张明远和陈忠孝的关系确实是不错,而现在,人家张明远升官发财了,那好哥们儿也就不需要了,这真是人世沧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谁知道好哥们儿会反目成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