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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田大旱,可供西水灾,这么说来,这一年中,龙澜地界可算真的不太平。

苏离弦与长孙琪带着运送医粮的队伍行了几百里路,这才到了内良城歇脚。途中倒还算太平,只是过了兰田镇的时候,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

连年干旱,兰田镇多年以来颗粒无收,小镇周围的农家也都搬了地方,有的人不愿意离开,也就跑到外面去做个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原本颇为繁盛的小镇,反倒快成了一座空城。

长孙琪自幼在京城长大,也很少出京,这一趟下来,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夜里,一行人在内良城驿站里歇脚。

长孙琪夜不能寐,也只好披着衣服出了屋子,好在夜晚不算寒冷,单衣薄衫,足以御寒。路过苏离弦房门之时,听到有人低低的闷咳。

房门打开,苏离弦捧着一个小纸包走出来。

长孙琪与他撞了个正脸,苏离弦微微一惊,正巧长孙琪朝着屋里看,这深更半夜,难免尴尬。

苏离弦淡淡一笑,问道:“长孙大人睡不着?”

长孙琪微微点头,脸上挂着一抹尴尬笑意。

“苏某也是。”苏离弦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长孙大人如果不急,等苏某一会儿可好?”

长孙琪点了点头,便见苏离弦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院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长孙琪知道他身子虚弱,没想到竟是到了这般地步。若是他的病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那可如何是好?

苏离弦手持着红泥小炉,端着紫砂壶朝着长孙琪微微颔首。

他将长孙琪迎入了屋子,为他拉开小凳,随口说了个“请”字。

长孙琪坐在小凳上看着苏离弦为小炉子生火,有些潮湿的木炭冒出些许浓烟,苏离弦脸色本就苍白,这烟一熏,他咳地便又厉害了。

“我来。”长孙琪拦住苏离弦,见后者微微点头,也就顺手接过了小扇。

苏离弦将门窗打开通风,让那一股子烟散了去。

长孙琪抬头问道:“药,不用看着么?”

“用文火熬到清晨,大概就行了。”苏离弦尴尬一笑,脸上有些许涩然。

长孙琪微微一笑,了然笑道:“苏大人以前不怎么管这差事吧?”

苏离弦点头说道:“我本是随身带了个丫头,她平时虽然聒噪了点,可苏某平日衣食起居都有她照拂。真等到她不在身边了,倒也不习惯。”

“呵呵,”长孙琪将紫砂壶盖子盖稳,嗤笑说道:“听苏大人这么一说,这丫头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可人儿。”

苏离弦淡淡笑着,眼前似乎有一片绯色蔓延开来:“蕙质兰心么……”他看倒是未必,那丫头不给他惹些麻烦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有个妙人儿在身边嘘寒问暖,倒真是个神仙般的日子。”长孙琪用茶水洗了洗杯子,然后为他们两人添上了茶。

苏离弦举杯轻啄,微微轻咳。

长孙琪又问:“怎么不见那丫头的人?好像从开始的时候,我就只在苏大人左右见到司空小姐一人。”

“我叫非儿去做些事,现下她人不在帝都。”苏离弦平静说道。

长孙琪接着说道:“苏大人为何不向圣上讲明你的病情?少琪窃以为,苏大人本不该来这一趟,换个其他的官员主事,其实也是一样的。”长孙琪为他二人添上茶,不经意间却看到苏离弦眉眼间的那丝不悦。

“苏某一介布衣,无德无能便在朝中为官难免落人口实。圣上恩典,让苏某得此机会一展抱负又有何不可?”苏离弦厉声说道:“况且,苏某并不觉得自己与旁人有所不同。食君之禄,便要担君之忧,何以借着自己病弱的残躯做文章?长孙大人未免太过于小瞧苏某了!”

长孙琪听他一说,连忙开口解释:“苏大人误会了,少琪并没有贬低苏大人的意思,只是……”他原以为苏离弦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没想到被人激怒后竟有这么大的火气。虽然他确实有所失言,可苏离弦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似乎知道自己无故迁怒与长孙琪有所失礼,苏离弦抿了抿嘴角,偏开眼睛说道:“苏某只是……”他顿了顿,也没有借着说下去,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他心里一番盘算,恐怕方才已经冒然得罪了长孙琪。

可对面那少年公子忽然开口说道:“苏大人的心思,少琪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听他如此一说,苏离弦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只是不知长孙琪嘴里的那个心思又是什么了。

“苏大人想来也是个要强之人。不然以苏大人的才学,考他个状元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可苏大人宁可在四海之内游学,也不愿踏上官途,足见苏大人为人执着。”长孙琪又为他们二人倒满了茶盏,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言之凿凿,连苏离弦都有些惊异。这长孙琪竟能将他心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长孙琪又说:“我曾听人说,若不是苏大人游学至谦城北地,恰巧被枫川将军李彻遇到,苏大人也不会到漠北大帐做军师了。恐怕此次上京也是李将军的意思。没想到这一次苏大人倒是被这些个苦差事套住了。”长孙琪不再多说。

苏离弦只是低头饮茶,也不反驳,也不认可。他先前的心思长孙琪倒是摸得清楚,只是……现在的苏离弦,可就不再是当年天绝古阵前的那个懵懂少年了。任凭他人如何猜想,又怎么知道他心里的计较?

长孙琪这个人,却也是一块好料子。假以时日,他定然会超过长孙家先前的几位老尚书,前途不可限量。

长孙琪掂了掂紫砂壶:“呀,没水了。”

“苏某再去续上一壶罢。”他刚要起身便被长孙琪按了回去。

“这种小事我来就成了。”说着,长孙琪端着紫砂壶一脚踏出房门,“对了苏大人,少琪有一事一直想问你。”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这便又折了回来。

“长孙大人请讲。”苏离弦见他一脸严肃,也就知道此事他甚为挂心了。

长孙琪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可还是忍不住问道:“苏大人可有字、号?总这样苏大人、长孙大人的这么叫着难免生疏。你我同朝为官许久,可少琪竟还是不曾知晓,总觉得心中不甚自在。”

苏离弦苦笑一声说道:“苏某家中子弟全是习武之辈,哪儿有起个小字的习惯?我自年幼便在司空轩主门下学习经史子集,说起来,也该有个字号了。只不过老师为我长辈,自幼对我爱护有佳,同我父亲一样总是弦儿弦儿的这么叫着,倒也想不起什么字号了。”

长孙琪又问:“那司空小姐呢?”

“也是一样。”苏离弦答道。

长孙琪点了点头,添他的水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左手端着紫砂壶,右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苏离弦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就听长孙琪嬉笑道:“苏大人啊苏大人,我看你还是真的要随身带个人来。起码能给你看着点药炉子,你瞧,这药都快熬干了。”

那股浓浓的苦味夹杂着一股子焦味,闻起来让人觉得颇为不舒服。

“多谢长孙大人。”苏离弦顺手也将紫砂壶端到小炉上,长孙琪甩了甩手,松了松手指。眼见着苏离弦端起药碗来就是一大口,看得他拧紧了眉毛。

苏离弦看着长孙琪那一脸生吞了鸡蛋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喝药的那个到底是他还是长孙琪。

“苦么?”长孙琪替他倒了一杯茶让他漱口。

苏离弦摇了摇头,笑道:“像这茶一样,不喜的人喝起来难免觉得味苦,可是喝惯了就觉得,无论再苦的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长孙琪点头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苏离弦微微咳喘:“长孙大人莫要取笑。”

“此次供西一行,苏大人可有什么想法?”长孙琪微微轻叹,“这一路,少琪可当真见识了。”

“哦?长孙大人不妨说来看看。”

长孙琪哈哈一笑:“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少琪这些个想法,难免被人取笑。”

他不想说,苏离弦也就不再多问。

“苏大人不觉得,除了供西附近河域外,多数内地气候干燥,多是大旱,鲜有雨水么?”长孙琪连日来观察得出此结论,左右不思其法,徒增烦恼。

苏离弦点头称是:“长孙大人说得极是。”

“只可惜人力不能控制,不然,也不会出现内旱外涝的情况了。”长孙琪微微摇头,甚是惋惜。

“我看不尽然。”苏离弦润了润喉咙,“早年我与家母出行,路经慧觉寺,寺中主司种地挑水的和尚想过这样的一个法子。将农田周围挖出一条小深沟来,平实夯实土壤,等到雨季的时候,小沟里溢满了雨水,向四周的深沟扩去。在高处建个小池蓄水,也不至让低处田地涝死。旱时,水分自然渗到土里,不然就借着这些交错的小水沟将小池里储下的雨水导下来。长孙大人,你觉得这个方法可好?”

长孙琪思忖片刻,答道:“此法甚妙,与疏通河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农闲之时,雇佣农民挖条人工河道,与阮泠江易汛的地段接壤,这样也便于输到洪流,解决内陆旱情。”苏离弦顿了顿,接着说:“此法虽然笨拙,可也行得通。”

长孙琪也不说话,只是自个儿寻思去了。

苏离弦知道他入了耳朵,倘若长孙琪有心,凭着长孙家的影响力,挖通河道的事也决计没有问题了。

这夜,似乎还很长。

茗香似魂,不知道勾了多少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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