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莽夫

自从那日他与长孙琪二人前往供西四乡百姓集聚之地回来以后,长孙琪就经常外出,有的时候彻夜不归。听穗童说,他每天都要到供西百姓集聚的地方视察,有的时候到外面采办些粮食送过去。

苏离弦前些日子染上了风寒,这几天咳嗽的愈发厉害了。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不敢外出,一切采办的事情都有长孙琪一人来处理,倒省了不少心。

穗童为苏离弦端了一碗姜汤过来,他见苏离弦披着单衣站在门口,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他让进屋子里,说道:“苏大人!您怎么出来了?孙大夫说您不能再着凉了。”

苏离弦笑了笑,说道:“不碍事的。”

“每次你都说不碍事的,可是每次都能要人老命。”穗童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苏大人真倔,也不知道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让苏大人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

苏离弦嘴角含笑,眼前似乎有一袭绯色渲染开来,似是春季里最繁华的枝头芳菲。

穗童见苏离弦一脸笑意,也不好意思再说这个看起来精明,其实生活上有些糟糕的大人了。

苏离弦接过穗童手里的姜汤,一口气喝了下去。生姜辛辣,被切成了小碎末和着红糖一块儿煮了。生姜的味道弥散在微苦的红糖里,这么碗又苦又辣的东西喝下去,想不驱寒也不成了。

“啊,对了苏大人。”穗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这是今儿个送到府衙的,师爷说是您的信,我就顺路帮大人拿回来了。”

苏离弦接过信封,仔细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穗童这两日和苏离弦处的久了,胆子也大了。他收了碗,忍不住问道:“大人,是谁寄来的?”

苏离弦含笑说道:“是我母亲的字迹。”

“大人的母亲?”穗童憨厚一笑,“苏大人温文尔雅,想必老夫人也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

“老夫人?”苏离弦听到穗童对自己母亲的猜测,忍不住轻笑说道:“这你可说错了,我母亲……”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小厮解释他母亲天人般的美貌,“呵呵,我母亲还很年轻,你这一句‘老夫人’叫的,倒让我觉得说不出的有趣。”

穗童难免尴尬一笑,收了碗,转身出了屋子。

苏离弦拆开信封,却见清平夫人交待了几句家常,又在信中写道家中事物仍有他父亲主持。司空钰曾经修书回家,要求调派帮手。陆以轩已经上了京城,不日就会和司空钰会面。

看到此处,苏离弦微微顿了顿。陆以轩陆师兄虽然武艺高强,可难免莽撞,倘若用了这个人,无疑是在用一柄双刃宝剑,不知何日就会伤到自己。

可思及家母,清平夫人智慧非凡,她既然同意让陆以轩上京协助司空钰“成事”,就定然放心于他。既然母亲没有反对,他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苏离弦不不禁暗叹母亲智慧,每一句都似是闲话家常,可他也能在这字里行间中看出一切都在稳妥的进行中。

翻过之处,忽见清平夫人提及裴江已经连同傅离悠傅老先生一同赶往供西地界。看信中所记日期,大概过不了几天裴江与傅离悠二人就能到达别馆了。

见此消息,苏离弦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倘若神医再不来的话,供西地界的百姓不被饿死也会被瘟疫折磨而死。这傅老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快到中午的时候,郑敏杰从外面回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他看到苏离弦在房中休息,也停下了脚步,转身走进了苏离弦的卧室不冷不热的寒暄:“苏大人,你在啊。”

苏离弦见郑敏杰主动找他说话,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朝着苏离弦拱了拱手,唤道:“郑大人。”

“听下人说苏大人这两天身体有恙,下官连日公事缠身,也没有来得及到此探望,苏大人可不要怪罪于我。”郑敏杰在一旁凳子上坐下,他倒是很不客气的端起茶碗,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随手一泼,皱眉说道:“冷了。”

苏离弦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小小风寒,不用郑大人挂心。郑大人如此一说,倒让下官觉得汗颜。”

郑敏杰眼睛转了转,问道:“苏大人,对于那刁民盗粮之事,苏大人有何感想?当日李大人在场,大人如果多有不便,现下倒是可以说出来。”

苏离弦听到他又转弯抹角的问起此事,顿时感觉说不出的厌烦,可他面上仍不改色,开口说道:“郑大人,请恕下官愚钝。下官以为,大人太过武断。那刁民只偷得一捧谷子,就要将他处死,似乎太过苛刻了些。”

郑敏杰见苏离弦如此迂腐,显然与李幕博同一想法,心下一沉,颇为不喜:“下官仍是觉得,此等刁民不严加惩戒,一定会有人效仿。到时候供西地界,岂不更加混乱?”

郑敏杰见他与苏离弦话不投机,便朝着苏离弦一拱手,说道:“不打扰苏大人休息,下官告辞。”

苏离弦将郑敏杰送出门去,也不见他多说一句话。他心下好笑,郑敏杰与李老太守僵持数日,前几天检查堤坝,两人差点又为了此事大打出手。

若不是当日他为了拉住李老太守,因而被他们一把推入泥水中,恐怕也不会有幸感染这场风寒。

想着,苏离弦忍不住讪笑摇头,终究还是不了解这官场中人。

平时他与长孙琪二人都让穗童简单的准备些吃食,也都是些稀粥和饼子,今天郑大人回来见到一桌子饼子咸菜,估计少不了拿穗童出气。

不多时,长孙琪不知道与谁一起回到别馆。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在讨论什么话题,气氛甚好。

未见其人,但闻长孙琪之声传来:“苏大人,我们回来了。”

苏离弦将长衫系好,连忙出门迎接,果然见长孙琪与李幕博一老一少相携而归。一脸笑意,竟是丝毫不减。

李幕博见到苏离弦,一张老脸忽然变得颇为不自在,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是苏离弦扬起满脸笑意,深深一揖,恭敬唤道:“李大人。”

李幕博脸上挂不住,连忙将苏离弦扶起来,说道:“哎,苏大人,老夫真是对不住你啊!前两日老夫莽撞,竟然将苏大人……”

“李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这不是好好的么?”苏离弦微微笑道。

李幕博叹了口气,说道:“老夫真的是汗颜啊。”

苏离弦向长孙琪投去求助的眼神,长孙琪连忙开口说道:“李老太守,你这不是为难苏大人么?您老人家是我们的长辈,长辈永远都没有过错。您老这样……不是折煞苏大人了么。”

“是啊,李大人,你无须对前些日子的事挂心。”苏离弦说道,“你看,苏某不也好起来了么。”

李老太守深深叹了口气,豪爽说道:“好,既然苏大人和长孙大人都执意如此,老夫再多说下去,就显得矫情了。罢了罢了,进屋去吧。”

穗童机灵,在旁问道:“几位大人,要不小的现在将午饭送来,几位大人边吃边谈?”

苏离弦点了点头,说:“也好,穗童,你再去问问郑大人要不要一起用饭。”

李幕博虽然心中厌烦此人,几乎每次都能与他大打出手,可他也明白,站在苏离弦的立场上,倘若不让人知会郑敏杰一声,恐怕会失了礼数。

他们几人在屋子里坐定,穗童为几位大人端了茶水,这便退了下去,准备吃食去了。

李幕博开口便说:“今天长孙大人与我说起苏大人的治水之法,老夫真是茅塞顿开啊!没想到苏大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地,实在难得。”

苏离弦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不苟言笑的老太守这般夸奖他,倒让他不习惯了。

穗童端着托盘回来,一脸委屈的样子。

“各位大人慢用。”穗童无精打采的为他们三人各端上来一碗粥,一打饼子,还有两小蝶咸菜。

老太守似乎很习惯吃这样的粗茶淡饭,他看着苏离弦与长孙琪两位公子哥儿也能吃得了这般苦头,不禁暗自点头,对他们两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长孙琪不明白这穗童为何出去一趟,回来就没精打采的,于是问他:“穗童,怎么了?”

穗童摇了摇头,苦笑说道:“郑大人……哎,小的没事,各位大人慢用。”

李幕博冷哼一声,说道:“一定是郑敏杰郑大人嫌弃穗童伺候他些粗茶淡饭,发了官威了!”

苏离弦与长孙琪二人面面相觑,苏离弦对穗童说道:“穗童,莫要多想,下去用饭吧。”

穗童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李幕博偏头冷哼,却发现苏离弦桌上信件,不禁微微一愣,颇为失礼的抓起那信封看了又看。他言语中难掩僵硬,声音颤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信……是谁写的?”

苏离弦没有发现李幕博异状,开口说道:“哦,这封信是家母写得家书。说了一些琐碎的小事,不过母亲在信中提起,傅家神医傅离悠老先生这几日就要到了。我想供西的疫情一定难不倒傅先生的。”

李幕博敛去眼中的震惊,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苏离弦。瞧他的眉眼,风骨,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苏离弦也发现李幕博异状,可还未来得及细问,只听穗童在外面喊了一句:“田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琪面对着门口坐着,正好将外面情状看了个满眼。

他连忙起身,朝着门外跑去。

苏离弦也起身追了上去,远远的便能瞧见穗童口中的那个“田大哥”朝着后院冲了过去。

穗童被他掀翻在地上,一时间站不起来,他见苏离弦等人追了出来,连忙喊道:“苏大人,长孙大人!快拦住他!”

苏离弦定睛瞧去,那被穗童唤作“田大哥”的汉子后背一柄军刀,一身煞气,“砰”的一声踢开了郑敏杰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