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沈青桓出声唤她,见她没有动作,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看他这副样子,不像是刚刚杀过人,倒像是从恶匪手中解救善良无知的少女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非儿走到沈青桓身侧,便见一行陌生人走入林子,对沈青桓毕恭毕敬的一行礼,随后拖着满地的尸体便走。

见他们处理死者的手法甚是熟练,一看便知这些人绝非善类。

沈青桓并不想回答,但见非儿仍是纠缠,他便瞪了非儿一眼,示意她安静等候。待到那些天魔教教众尽数离开,非儿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沈青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并不多说,眼睛里尽是冷漠。

“喂,我在问你话哎!”非儿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人利用之后还要蒙在鼓里,那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偏偏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只见沈青桓缓缓吐出一口气,非儿却仍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疑惑,还有……愤怒?

他并不想多做解释,可见非儿如此执着,便开口说道:“只不过……是杀了一群严府的暗卫罢了。”

“严府暗卫?”非儿心下一惊,如果那暗卫时时刻刻都守在身边,她怎会未曾察觉?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去见沈青桓的事情岂不是也会暴露?

想到这里,非儿心下开始浮躁起来。沈青桓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接口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些暗卫平日里可能都是盯着东厢那女人的,大概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得到你这个小小婢女。”

“莫非你……早就算准了这一步?!”非儿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沈青桓他明明只是个杀手,可看这份心机手段,料想他在天魔教也是地位颇高,必定是个极为受人忌惮的角色。

“不,还不能这么说。”沈青桓冷静分析道,“倘若不是祈宣将你和另外两名女子一起带入严府,而你又偏偏是三个人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兴许那严渊老贼和严府一干侍卫还会忌惮你几分。现在你做了东厢主人的贴身小婢,只是这身份就已是极为特殊,那东厢之人既然视你为至亲好友,严府的一干人等定然会小心伺候着。

“倘若有人想要杀你,这便和像要杀了东厢主人一般,因此严府暗卫不可能坐视不理。”沈青桓缓缓说道,却不知非儿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刺杀行动,都被人设计的如此周详。这天魔教,果然不是好惹的。

只是非儿不知,若是将沈青桓的全部计策说了出来,恐怕她就要对他产生恐惧的情绪了。

沈青桓是个可怕的敌人,倘若没有把握能够将他完全掌握在掌心之中,便要趁他羽翼未曾丰满的时候除掉他。显然非儿并不懂得个中要害,倘若今日受困于此的人是苏离弦,他便肯定要想尽办法干掉这个可怕的家伙。因为这样的敌人太危险,也太具杀伤性。被这样的老虎咬上一口,即便是不死,也只怕重伤许久,再难恢复元气了。

非儿只是了然点头,但却并不知晓,刚才那些天魔教教众已经换上了暗卫的衣服潜伏在了四周,待到暗卫收兵,他们这一群人便可以混入严府内部,到时候内外夹击,只叫那严渊老贼插翅难飞!

沈青桓也不多说,不知为何,他见非儿为了那大滩的鲜血紧紧拧着眉头的样子,心中便觉得有丝莫名的烦躁。他本是个冷静得近乎冷血的人,可没想到如今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真可笑。

突地,非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倏然惊呼道:“糟了糟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不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还未到一个时辰。”沈青桓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却仍是心平气和的答道。

“还好还好,这么说风华那一曲还没有弹完。”非儿大呼侥幸,倘若风华一曲完毕,想要找她而不见,到时候寻了过来碰到这杀神,那岂不是要性命不保了?不行,她一定要保护风华周全。既然沈青桓说他们的目标不是风华,那多加小心一些就是了。

非儿轻叹一口气,然后说道:“今天你怎么会来?”

“来监视东厢主人。”沈青桓径自朝着林外走去,本来不想答她,可知这丫头本性,倘若真的不应,兴许她会一路追着他到天魔教分坛去。

非儿一脸恍然大悟,她小跑两步跟了上去,低声警告道:“沈青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伤害到风华的。”

沈青桓冷笑一声:“别说我并无意杀她,就算是真的要杀了那东厢主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保护得了她么?”

“沈青桓!”非儿听他一言,当真是心惊肉跳,虽然相识时间并不长,但她却深知那人本性。他若是动了杀人的念头,那个人就已经死了,因为沈青桓一定会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身旁跟随的脚步声忽然缓了下来,他回头看过去,非儿正立在当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青桓只是随口丢下一句:“如果不想那东厢主人出事,便早早回去,这几日寻个空当将她带出严府就是了。”

非儿一听,便知事情定有转机,方想继续问个清楚,可那沈青桓早就走远,还哪里追得上他。

罢了罢了,已经知道他无意为难风华,她也就安心了。

非儿刚走了两步,猛地拍了脑门一下,大呼糟糕。

那严府的地图还在她怀里!

非儿见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心中气愤,一脚踢飞了路边石子。这天杀的沈青桓,走得那么快干什么?难道还让姑奶奶借着机会偷溜出来一次?到时候又少不了被管家那个死老头训斥一番了!

死瘟神,扫把星!

非儿忍不住满腹牢骚,一路咒骂那该死的沈青桓。沿着原路寻了回去,一路上别说什么严府暗卫,就是进香的香客都没有见到一个。她这一路找回去,越走心里便越是发慌。终于到了玉皇殿门前,见那四名轿夫还好好的站在原地,风华琴声犹在,那几人已经听得入迷了。非儿这才肯放心,看来风华真的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整个玉皇殿上空,高亢处犹如金石相击,低沉处若风过呜咽。一曲下来,当真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曲调高低转换着,一段段琴声渐入**,引人沉沦。

忽然那琴声突然中断,玉皇殿里面由于这突兀的转变而显得诡异至极。那四名轿夫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非儿恐风华遭奸人毒手,这便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悄悄潜了进去。就凭非儿这一身轻功,她若有心藏匿身形,旁人很难发现她的踪影。

那华胥古琴已伴着风华消失不见了,可那一炉檀香还没有燃尽。

非儿心中一紧。

风华跑到哪里去了?

沈青桓!

难道他出尔反尔,掳走了风华?

正待非儿怒极之时,便听一琴声倏起,听起来像是从这玉皇殿偏殿传来的。非儿悄悄潜了过去,便见一青衣男子背对着非儿坐着,面前横亘着那把华胥古琴。

那青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拨弄琴弦,似是信手拈来,曲调舒缓,曲意轻怜。

那双抚琴的手修长而又白皙,手的主人宽衣广袖,青衣如水,盘扣繁复,翻飞的袖摆领口之处却绣着极为华丽的图案,腰间一道同色腰带上,系着块玉佩,通体澄碧,隐隐透出龙凤戏日的图案。那人背对着非儿,因此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那人修长的手指于琴弦之上飞舞,便听阵阵乐声从那指尖逸出。一曲《龙凤吟》,虽然不是首适合在这种地方弹奏的曲子,可那青衣男子却蓦的转换曲调,只听得琴声呜咽,曲风厚重,犹如幼童低声吟唱,令人心中顿感肃然。

她从未想过,一曲《龙凤吟》,竟也能弹得如此庄严肃穆!

只见那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墨染一般的长发在她瘦削的肩头滑落下来,犹如一匹上好的丝绸。那倾城绝代的身影,不是风华又是何人?

非儿压低了身子悄悄观察两人,那青衣男子只是低头抚琴,而风华则是低头凝视抚琴之人,眼中光华流转,旁人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何想法。

那人便是风华的意中人?

遥想风华琴声之中的无限怜意,无限恋慕,无限旖旎,竟都是奏给这样一个人听的么?而那人是不是也能明白风华的这般心思?可知风华的这份情?

从北地至青州城,这一路的天帝庙,可都是他们两人相会之处?那风华……她为何还要留在严府之中,甘愿作一只牢笼中的鸟儿?

两情相悦,不若远走高飞……

非儿正想着,便听那一曲《龙凤吟》已经收尾,青衣男子将手摊在琴弦之上缓缓摩挲,不似抚琴,偏似触摸恋人的指尖。他抬起头看向风华,那美丽的人儿低眉敛目,眼睫有丝细小的颤抖,见那女儿家的神态举止,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便听那青衣男子开口说道:“风华,我该走了。”

风华点了点头,仍是无法言语。可非儿却见她身子有丝细小颤抖,似是心中藏有万般衷情,可偏偏无法言语。非儿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对风华的怜惜更胜一层。

“你若是反悔了,我也不会逼你。我们一起回去,远远得隐居山林便是了,你看可好?”那青衣男子轻叹一声,听起来心中也似有丝难解的郁结。

风华轻轻摇头,唇角露出一抹无奈浅笑。

那男子长身而起,他将风华揽在怀里,用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风华的额头,犹如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藏一般。风华顺从的靠在男人肩头,安静的犹如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一般。

像是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风华轻轻推开青衣男子,无声看他。那青衣男子黯然一笑,单手虚空一划,便见空中破开一块黑洞,就像是在虚空中划开一道暗门一般。

他心中似是有所不舍,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放,但终是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毅然转身,走入了那黑洞之中,缓缓消失无踪。

风华黯然一笑,终究毫不留恋的走出偏殿。不多时,便又听玉皇殿中琴声倏起,一曲《西江月》,道不尽万般闲愁,千种风情。

非儿黯然。

风华心中的苦,又有谁能知道?

她小心翼翼的从小窗脱出,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重新回到玉皇殿前。那四名轿夫闭目凝神,完全对她视而不见,似乎只要是风华还在弹琴,他们便可安下心来。刚才那短暂停顿,又有谁会放在心上?

那一曲《西江月》完毕,便见风华抱琴而出。脸上尽是倦态神色。

非儿知她这一曲已然耗尽心力,不由得心中一痛,连忙上前搀扶。而那四名轿夫早已掀开轿帘,静待风华上轿。

风华将手中那把华胥古琴交予非儿手上,自己先一步上轿,待非儿将那古琴放妥,她早已闭上眼睛,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了。

眼见风华眉眼间的倦怠,非儿只得轻叹一声。这人间情爱她还不甚了解,只知风华为此伤神。可非儿却也不知,最断人肠,便是相思。

情之一字,最为暖人,却也最为伤人。

轿夫稳稳地将轿子抬起来,非儿只觉得周身有一丝微微晃动。

再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回到那座繁华的牢笼中,就如同一只绝美的雀鸟,永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