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一早,非儿便早早的料理了吃食,等她与沈青桓二人酒足饭饱之后,非儿试探性的问道:“你的伤……”

沈青桓一脸冷漠,沉了片刻才说:“差不多已经好至八成了。”别说非儿想要快点走出去,他也想。上一次洛城之事教主已经责备,虽然抢到手的“岚泠古卷”是苏离弦献出的赝品,也好过空手而回。这一次倘若再有个什么闪失,兴许教主就会把他打下修罗界以儆效尤。

那般惩罚和在天魔教中将他杀了有什么分别?

非儿听罢甚是欢喜,连忙说道:“我们快些走吧!”

沈青桓被她拖了两步,非儿这才觉得自己像这般抓着人家不好,连忙松开手,尴尬的看着沈青桓,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斜眼看去,沈青桓一脸平静无波,好像也没有因此而生气。非儿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人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欢喜,什么时候恼怒。

到了山崖下方,非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前两日我试了一试,就算是借助着山上岩石,也还只能到半山腰。这山陡峭不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青桓仰头看了看山崖上方,然后转头说道:“待会儿我们二人一同越上去,到你力竭之时,你便踩着我的肩膀继续攀爬,我自有办法。”

非儿略一点头,他们二人同时提了一口气,一同朝着那山崖之上越去。

山崖陡峭,高不可攀。

二人朝着上方越去,皆是感到呼吸一滞。越到上方,风速越强,沈青桓朝着非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踩着自己的肩膀向上越去。

非儿心领神会,足尖在沈青桓身上一点,借着这点力气,整个人又向上蹿了几分。

她正担心沈青桓被自己这一踩落下几分,便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去,沈青桓墨色软剑已经缠绕在腰上,那人手腕略微发力,借着非儿的身子又向上越了一分。非儿只觉得那人的软剑用劲很巧,没有伤到她一分,竟是将她拽上高空。

如此循环往复,他二人竟是一路攀升,虽然每次上升一寸便会落下一分,但他们二人彼此借力,也勉强见了成效。

眼见崖顶降至,非儿却觉得后力不济,反瞧沈青桓紧皱眉头,显然也是劲力不足。沈青桓想要开口告诉非儿不用估计他的安危,先行上去便是了。可风势迅猛,两人皆是无法开口。

沈青桓凝神静气,手中黑色软剑一添劲力,竟是“铮”的一声直刺入岩壁之中。沈青桓接着这股劲力将非儿猛地一拖,非儿虽颇有些犹疑,但也凭着他这股力气一跃而至崖顶。

再次脚踏实地的感觉不是普通言语能够形容出来的,非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下叹了口气。但在崖底之时,就算无法攀至崖顶,也好过在高空坠落,粉身碎骨。

非儿心下猛地一惊,这才想到沈青桓仍是没有上来。

她连忙凑到崖边向下看去,雾霭沉沉,极目一片苍白。山崖陡峭,高可万丈,可那墨色身影,却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

非儿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沈青桓一定不会坠入崖底的是不是?

“沈青桓!”非儿朝着山崖下面高喊他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只有“隆隆”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非儿心中越来越慌,想起刚才沈青桓脸色不佳,明显已是力竭的征兆。那人本就有伤在身,可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她托了上来。仔细想来,那人一定是想要保她一命。

非儿鼻子一酸,声音已经微微走样:“沈青桓!你给我上来!你不是说还要取我首级吗?你不是说你还欠我一分恩情吗?你这个骗子!给我上来!”

没有人回答。

非儿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什么东西顺着脸盼滑落,滴入衣领之中,刺骨的冰凉。

冷风灌满了她的衣襟,世界从来未有过的寒冷。

她觉得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身边溜走,还来不及细想,理智却已经被寒冷和瑟缩击垮。

突然,便见墨色一闪,非儿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见那墨色软剑犹如灵蛇一般缠在她的脚腕上。剑上有一股巧劲传来,猛地将非儿拽倒。

她的身子朝山崖下面跌了过去,只见墨色人影一闪,沈青桓竟是借着她的身子跃了上来。

非儿见他眼中冷漠,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般,这便任命的紧闭双眸,任凭高空的风撕扯着自己的身体。

还未待她作出回应,那墨色软剑自她的腰间一缠,一股劲力传来,非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腾空飞起。

沈青桓收回墨色软剑,胳膊一伸,恰好将非儿揽入怀中。

“笨女人,你很想让我葬身谷底么?”沈青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那股异样,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绯衣女子,眼睛里有着难言的复杂的光。

非儿睁开眼睛,便觉得整个儿人都跌入了那一袭墨色之中。她狠命的勒紧沈青桓的衣襟,像是疯了一般的剧烈摇晃着大喊道:“你个大混蛋!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自己害了你!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我还以为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

不知为什麽,沈青桓的心突然一紧。

兴许是倦了,兴许是被这疯女人的动作吓傻了,沈青桓忽然扬起了一抹笨拙的笑意。

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苍白而孤单。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看似永远无法击倒的强者,仿佛从来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从来没有人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只是个杀手,只是一柄利器。

看着沈青桓流露出这种神态,非儿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就算明白他的孤单并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一样觉得难过。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清澈通透,犹如世间上最美的水晶。

沈青桓蓦地一滞,面前的人,就像是隔着千百年光阴一般静静凝视着他。一瞬之间,恍若隔世。

下意识地,他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莫名惊诧的动作。

他一把抱住了程非烟。

是那种紧紧的,足以让非儿震惊的拥抱。

非儿的身量只到沈青桓肩膀的位置,沈青桓甚至还要高上许多,他极其自然地把非儿拥在怀里,就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想要这么做了一样。

那般陌生的感觉在自己的胸腔内涌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这种感觉并不令人讨厌,甚至有些让他沉溺其中。

沈青桓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他连忙松开了紧抱着非儿的手,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无措。

“我……”沈青桓想要开口道歉,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非儿见他这般小心翼翼,哪里还像是冷酷无情的杀手?

她反手圈住沈青桓的身子,放低了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有……不要难过。”就像小的时候躺在清平夫人怀中,学着她哄著自己的模样,轻声说着:“我好像欠了你好多的对不起和好多的谢谢。对不起沈青桓,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谢谢你在琼罗城的那句‘珍重’,谢谢你在洛城的时候放我一马,谢谢……”

怀中的沈青桓身形一僵,非儿也明显察觉到了。可她非但没有就此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他。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在她的眼里,沈青桓只是一个朋友,一个身份和地位比较特殊的朋友。

“还有就是。”她笑著说:“你不是坏人,从来不是。”

她隐约还记得清平夫人总说,不论是什麽人,都不会愿意孤独地存在着,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渴望著得到承认,得到嘉许。世界上的人生下来都没有善恶之分,而大部分的人,只因为他成长的环境而有所改变。

沈青桓愣愣的听着这一席话,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他抬起手,推开了非儿,墨色的眼睛里还有着震惊的神色。

非儿只觉得有些尴尬,她连忙收回了手,低着头,不敢再看沈青桓一眼。

片刻的沉默过后,沈青桓忽然出声打破了尴尬:“我想……我们可能找到怀刃氏的宫殿了。”

非儿顺着沈青桓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座银白的宫殿坐落在山体之上,瑰丽华美,祥云密布。那纯白的颜色相互映照着,非儿已经不知道到底是那云朵中藏匿着白玉一般的圣殿,还是那座宫殿本就似真亦幻,不似人间。

沈青桓本来迷茫的眼睛顿时变得晶亮。

天珏神剑就在那里。

而到那时……这个绯衣女子,定然又要回到她家公子身边。而他们,永远都要站在对立的位置上,永远不可能妥协。

沈青桓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软剑,脑海中却映出了一个人的样貌——青衫弱冠,宽衣广袖,温润如玉,神色平和,满面病容。

真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讨厌!

苏离弦……倘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沈青桓,定是让你生死两难!

想着,便见非儿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走吧。”说罢,沈青桓不再多言,径直朝着怀刃氏的宫殿方向走了过去。

非儿撇了撇嘴,暗想这人还真是心思难测。刚才还好好的,现下又阴沉了一张脸。

那怀刃氏的宫殿看似很近,其实距离颇远。

一路上草木不多,可却异常浓密。叶尖上一点白色,犹如凌霜,又如白云沾染,瑰丽异常。似乎这草木都已经沾染上了些许的灵性,那点白色,竟有如仙翁额头一点白发。

非儿走在小路之上,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云端,整个人也有些飘飘然。

俯瞰着脚下群山环绕中的绿色深潭,那是他们待过的山谷,还有非儿曾经嬉戏捕鱼的深潭。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从水面涌起,她心头一跳,却不知为何。

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折射成七彩的光芒。云朵因此而染上一抹异彩,看上去分外迷人,此等仙境,寻常人哪是说见便能见到的?

可非儿越往上走,心里越是觉得不安,几次三番停下了脚步,磨蹭了很久才走完了这一段并不很长的台阶。

已经可以看见,玉台最高处,撑着银白色的华盖,飘坠着的幡带在空中飘飞,好似仙女轻舞,在日光里亮的有些刺眼。

“怎么了?”沈青桓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非儿走的极慢,现下已经落了他一大截,沈青桓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那丝莫名的惊恐,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连像他这般的“魔教妖孽,冷面杀神”都不曾畏惧神祗威严,她一个心思单纯的正派丫头又有什么好怕的?

非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青桓身边,小小声的问道:“你不觉得,这里是不是阴森恐怖了点?”纯白圣洁,可却又庄严肃穆的令人心惊。如果让她选择自己的宫殿,她一定会选在闹市区,这样还有点生气。

“我倒是不觉得。”沈青桓略一沉吟,“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凡是宗教寺庙,又有哪个不是这样的?”

非儿轻哼一声,知道与这人定是说不通,也就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