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冬爵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那给他折腾坏的小妮子仍趴卧在地上,瞪他。

他失笑,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假公济私,而且做得太过火了,他在她脚跟前单膝跪下,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还要我回答那个蠢问题吗?”

吴雪桐眼里的气愤转为娇嗔,他弯身横抱起她,走向临时休息室,让她在沙发**休息。

“里面有盥洗室,要不要我帮你请半天假?”

吴雪桐干脆懒洋洋地躺在**,“怎么请半天假?我进你办公室后就没出去,外面的人怎么想?”

纪冬爵看向冷光电子钟,“现在出去,大概也来不及了。”他的口吻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纪冬爵!”

他低沉的笑声带着一种餍足后的神清气爽与愉悦,笑得她又脸泛红晕。

“反正我们约定好了,一旦你有身孕,我会让你休两年产假。”他是大老板,就算台湾人给产假给得小气,他自己的老婆当然要给多久就给多久。

“**搞不好都还在游泳咧,说得那么远去了。”

“依我的品质,我相信它已经达阵了。”他竟然厚脸皮地自吹自擂。

吴雪桐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自大鬼,我要去盥洗室啦,走开。”

纪冬爵识相地让到一边,“你不能否认你的枕边人能力还不错……”

“唉唷,不愧是啃了整本笑话大全,变幽默了哦!”吴雪桐故意道。

“吴雪桐!”换他眯起眼。

“这么开不起玩笑。”她闪进盥洗室,关门前探出头道:“你最棒,行了吧,老爷!”

纪冬爵一脸拿她没辙地笑了。

她稍微清洗了一下,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站在门前给自己加油打气。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纪冬爵站在她身后,神情和语气显示着他不只一点都不担心,而且还摆明了看好戏。

吴雪桐转身瞪他,“你要陪我演戏吗?那你有没有眼药水?”

“要眼药水做什么?”

“扮演被老板痛骂整整一个小时的苦情小媳妇啊!”

纪冬爵哭笑不得,“你一定要我演这种恶劣的黑脸吗?也许我只是找你进来谈谈心事……”

还谈心事咧!“哦,纪大总裁想出柜?”这倒是撇清关系的好办法。

纪冬爵挑眉,“信不信我立刻让你知道我需不需要出柜?”

好可怕的威胁,她脚都在发抖了。吴雪桐暗暗翻了翻白眼,“你如果不帮我想办法,就不要打扰我!”

“打扰你什么?”

“编剧情,培养情绪啊!”吴雪桐继续面对门板,幸好她在进来前有想到,顺手拿了桌上的眼药水放在口袋里,必要时可以用来装可怜、扮委屈。“走开,别吵我。”她说着拿起眼药水,仰起头滴了好几滴。

纪冬爵摇头失笑,摸摸鼻子走回办公桌后,“被排挤的话,可以来找我哭诉,我会敞开双臂欢迎你。”

这句跟他一点也搭不上的话,听起来比较像陷阱,而且风凉味十足!

“谢谢你哦!”她吸了吸鼻子,终于打开门,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时还刻意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总裁秘书室里,静悄悄。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沿途还不忘抬手作势拭泪。

有整整十分钟,没人开口说话,不过吴雪桐可以感觉到六只眼睛不时瞟向她,害她紧张得拼命回想自己曾经看过、害她哭湿好几张面纸的电影情节,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委屈。

想来想去,让她哭最多的竟然不是电影,而是漫画《海贼王》,她把每个主角的催泪过往回想一遍,果然效果十足地让她直接拿起面纸用力擤鼻涕。

八卦女王李欣欣,想当然耳是第一个按捺不住满肚子好奇虫的人,将椅子滑过来探听起八卦。

“怎么啦?老板他……”对她伸出咸猪手?还是狠狠地痛骂她?老实说根据她连日来的观察,她觉得前者还颇有可能,不过看吴雪桐哭得这么惨,又觉得也有可能是后者。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上班打瞌睡,如果有什么工作请尽管吩咐我,我不是领干薪混吃等死的人。”她小媳妇似的道歉,说到最后一句,甚至委屈地哽咽了起来。

“老板这样说啊?”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一向爱看好戏、爱说风凉话的李欣欣也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

这小吴上班是偶尔会恍神啦,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出过包啊……在老板面前吹泡泡那次不算的话。

“欸,你也不要太在意啦,老板今天开会时火气满大的,大概正好你比较倒霉吧。”想想这小吴帮她跑腿好几次,陈秘书出声安慰道。

原本满腹心事的姚莉可,见自己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也出声道:“我不是老早告诉过你,不管你平常习惯如何,在总裁面前就是要拿出专业形象来吗?下次谨慎点。”

面对陈秘书和李欣欣的安慰,吴雪桐都可以昧着良心继续装可怜,独独对姚莉可,她的那席话,让吴雪桐瞬间被满满的自我厌恶与羞耻所淹没。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我没事的。”她低下头,转身假装处理公事。

天啊,她觉得自己好卑鄙。是她开口要纪冬爵把挑莉可调走的,而她刚才在里面和纪冬爵翻云覆雨,不知情的姚莉可甚至还好言安慰她!

追根究底,都是她对生活太漫不经心惹的祸,她如果早知道帮她家解决困难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同事之间的互动敏感热络一些,就不会不知道挑姊的心事,也许还可以偷偷撮合他们。

但欠纪冬爵的钱怎么办?她能够不拿他的钱吗?纪冬爵没娶她的话,他名单上的二号和三号对象又是谁?姚莉可排在第几位?

最后这两个问题,就这么困扰着吴雪桐一整天。

同事们为姚莉可办了一场欢送宴,吴雪桐身为姚莉可唯一的下属,又不能不参加。

那天她拒绝让司机接送,自己搭捷运,才出捷运站就接到纪冬爵的电话,说他已经在捷运站附近等她了。

她都快被罪恶感折磨透了,他还献什么殷勤啊?呿……

坐上车时,她绷着一张脸,用力关上车门,闷闷地瞪着前方。

“怎么,被排挤了?”他问。

吴雪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被排挤?”

“我只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让你在参加完欢送会后摆臭脸。”他启动车子,平稳而不贪快地在路况让人皱眉的台北街头行驶。

他开车有一种笃定且从容的沉稳感,从来不会毛毛躁躁地突然加速或紧急踩煞车。其实他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也不怎么注意小细节,但现在不同了……

吴雪桐瞪着车窗外的街景,闷闷地道:“姚姊今天喝了好多。”纪冬爵没出现,让她彻底失望了,还好有几位女同事帮忙送她回家。

“我已经私下跟她说过,而且那种场合我不方便在场。”就像员工旅游时他这个大老板绝不会公开跟大家一起参加一样,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有老板在,气氛总是不同,他不会那么不识相。

“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跟她结婚?”她语气里有些埋怨,可一说出口,才发现心里的感觉已经不像最初那般,仅仅是对姚莉可感到愧疚。

纪冬爵若选择姚莉可,她就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或许每天依然上班打瞌睡,混再久也依然有眼不识泰山,他们的关系大概就是那样了,他打从她桌前经过,不会多看一眼她这个秘书助理,而她则永远埋头公事堆中。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会有交集……

她的心,竟然为那已经不可能发生的另一个结局一阵窒闷。

纪冬爵不要任何亲密关系,他用铜墙铁壁来防卫自己,不让任何自以为是能拯救他的女人接近。而她根本不可能去自讨没趣,她不是姚莉可,不会默默地在他背后付出。

她甚至……甚至不清楚自己爱不爱他。

真奇怪,几天前,她可以毫无吞吐与迟疑地对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包括纪冬爵——说她不爱他。但现在,她不只迟疑了,答案甚至不再是肯定句。难道女人真的可以因为被占有而无条件地连心也交出去?

吴雪桐叹了口气,凭她的个性,不会在爱与不爱上钻牛角尖。不清楚爱不爱,那就算了,即便清楚了又如何?这男人弃爱情如敝屣,她则至少能肯定自己还没爱到昏头的地步,她也不会是一个默默守候的小女人,用无怨无悔的爱情感化他的这种善行她肯定做不来,那干嘛浪费时间思考?

她想自己是有点喜欢跟纪冬爵在一起的,她本以为他是个自以为是又冷酷的讨厌鬼,几天下来却发现他并不是。

吴雪桐回过神来,发现纪冬爵沉默了许久。干嘛?她踩到他的地雷了吗?她没好气地想。

“我不想欠她更多。”他终于开口道。

“……”这句话怎么有点像男主角不得不拒绝女主角的爱情,所以在她这个第三者的面前长吁短叹的台词?

“她想要的东西我不可能给她,但你的却简单许多。”

“你怎么知道你给不起?”

若换作别人来问纪冬爵这句话,他可能会冷酷地用沉默让对方知难而退,偏偏吴雪桐竟然用一脸瞧不起和鄙夷的神态,嫌恶地这么问他!

这女人皮在痒啊?

“我没办法承诺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商人讲究实事求是,更何况,他时间有限……

“我以为你会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她模仿着电视剧里冷酷男主角的口吻道。

“我是不需要。我更不需要那种无怨无悔的付出,不仅仅是她会累,也许先累的是我。”对他来说,人生任何事情都像投资一样,有获利的才值得付出心血,而他则必须确定对他投资的人所想要的,要他给得起的,否则他不会、也不应该给予任何回应。

吴雪桐也静默了。

世间最难偿的还是情债,若根本不爱,这债对两人都痛苦。付出去的永远得不到回报,仿佛神话里的薛西弗斯,一再的努力换来的总是绝望,不要说不怨,真的不怨才会成为情债;而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却必须一直被迫承受,又有哪一颗心不会被压垮?

很无情的事实,但爱情就是那么残酷。

所以,他选她,是因为他能解决他家里的问题——某种意义上他付得起她的回报,而且重点是她并不爱他。

可是,话说回来,爱与不爱有那么重要吗?噢,好吧,如果没感觉,或者看到对方就“堵烂”那么绑在一起确实很累。她是只大懒虫,真让她爱上一个人,也许要初一十五才会想起对方的存在,开心地黏过去逗一下,腻着玩一下,然后玩累了爬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忙自己的事……是她不懂爱情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把爱不爱、付出不付出看得太严重,实在有够累。

吴雪桐单手撑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拼命打呵欠。唉,人生海海,什么天大的事情要搞得那么严肃?

“累了吗?”原本因为不想谈的话题而绷着脸的纪冬爵,脸上的线条软化了,甚至不自觉的连心防也悄悄在瓦解中,只是他自己没察觉。

“那家居酒屋的东西难吃死了,只有酒好喝。”或许这也是姚姊拼命喝酒的另一个原因。

“你想吃什么?趁现在去买还来得及。”

她坐直身体,精神来了,“我想吃大肠包小肠、蚵仔面线、车轮饼!”

“没营养。”

吴雪桐斜睨他,“你不载我去那就放我下车,我自己搭车去士林夜市买。”

纪冬爵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士林夜市是吧?”他闭嘴,乖乖驱车向士林夜市,好喂饱身边嘴馋的贪吃鬼。

她不威胁他,不依赖他,也不希罕他的施舍,他要给便给,不给,她也无所谓。爱情如是,亲情如是,友情如是……大肠包小肠跟蚵仔面线也如是。

谁有力气去敲碎他心房外那些铜墙铁壁?又不是吃饱撑着。她要在他那一公里厚的城墙外,过她自己的快乐懒日子,他如果觉得一个人太无聊,就自己走出那一公里厚的城门,来找她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