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还好好的,没想到昨晚她忽然就拔掉了呼吸帮助器,导致——导致窒息。”因为紧张护士脸色铁青。纪寒无力地松开了护士的,身体好像瞬间变得很轻,很空。他用虚弱的不像话的声音问:“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她的遗体被家人接走了——”

纪寒跌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小疯子自杀了,她就这么一言不发,一字不提地离开了?而且还那么彻底,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纪寒也有跟小疯子亲人、朋友一样的困惑,她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怎么就忽然会自杀?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永远难以治愈的枪伤……想到这里,林纪寒心中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潮水。

他不知道自己带着童童是如何回到左岸的,只知道等他恢复意识,童童已经站在他面前喊饿……

之后的时间便过得飞快了,云清一天天好转,她一直想知道是谁捐赠了器官给她,可是按照相关程序,她是不能知道的。纪寒心中有种预感,他觉得云清的肾源是小疯子的,于是几经周折查询,真的被他查到了,也没出他所料,云清的肾,的确是小疯子的。那一刻,林纪寒忽然泪流满面,他好像明白了小疯子的做法。

林氏破产保护程序走得很顺利,那些围攻纪寒的股东在拿到不菲的补偿后也都纷纷散去。林纪风涉嫌故意杀人,虽然未遂,但到底也是造成了损伤,所以被判了五年。而林纪霆则因为涉嫌恶意伤害,且证据确凿,被判十年。当初纪寒本答应放过他,可那只是权宜之计,事情一过,他便马上将材料交到了法院,所以林纪霆到底还是没能逃掉。至于紫千,她倒是被提前释放了,据说是被告方撤诉。

手术后,云清恢复得很快,也很好。十五日之后便可以坐起来讲话了。纪寒带着童童长时间地陪伴着她,什么都不理会。云清心中明白,便也不提。关于林氏,关于煜树,他们都决口不提。倒是煜树,自从云清手术住院到现在,却一直不敢来探望。

“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移植的肾没有出现排斥现象。”纪寒一边帮云清理着额前的乱发,一边曼斯条理的说。云清淡淡地笑,眼前的男人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之前他浑身笼罩的那种危险、张扬和凌厉的气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如玉般温和,经历起落沉浮之后沉淀下来的温和。一如当初的褚少寰。云清心疼地抚摸着他瘦削的脸庞,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也许每个女人的人生都会遇见这样两个人,一个是温柔无出的褚少寰,他们天生就是温柔的化身,细致周到,彬彬有礼;一个则是林纪寒,他们霸道、暴烈,像脱缰的野马般难以驯服;可是往往,我们偏偏就不喜欢那样温柔的,偏偏就喜欢那个洒脱不羁的,于是我们吃尽苦头,受尽折磨……事实上,等光阴老去,久历时光的打磨,林纪寒总有一天会变成褚少寰。面对心爱的女人,他们同样温柔,野马被驯服,光阴在消散。

云清就这么摸着他的脸,久久地沉思着。

“纪寒,我想知道是谁捐赠了这个肾给我。”云清忽然问。

纪寒想起小疯子,心脏不由自住地一沉。

“按照约定,我们是不可以知道对方是谁的。”纪寒严肃地警告面前的小女人,虽然她还尚在病中,却又充满了好奇。

但他知道,这好奇不是好事情,如果让云清知道是小疯子自杀了,她一定又会倍受打击。

“我只是想安慰他的家人。”云清无辜地看着纪寒,红唇微微嘟着,像是耍脾气。

纪寒拍拍她的小脸,微笑着说:“乖,要听话。我们好好养病,也许等你彻底恢复了,我们就可以知道对方是谁了。”

“你说要算数!”云清伸出小指,孩子气地要跟纪寒拉钩。童童赖在病床一侧,调皮地嘲笑妈咪:“切,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拉钩,羞羞——”说完,他朝妈咪做了个大鬼脸,云清也淘气地回敬他一个。看着这活宝似地两人,纪寒终于幸福地放松了,是啊,他身上的包袱全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些幸福。

可是就在他们一家幸福的时候,小疯子的葬礼却在微雨中忧伤的举行着。玻璃妈妈抱着她的遗相哭红了眼睛,照片上的小疯子一袭红色毛衣,笑得比夏日里的向日葵还要灿烂,可是这样一个美丽灿烂的女孩,此刻却已经化成了一堆没有温度的灰,安静地躺在那一尺见方的小盒子里。

“孩子——”玻璃妈妈还是忍不住要哭,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在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啊。

按照小疯子遗书中的意思,玻璃妈妈将她撒入大海。呜咽的海浪,腥咸而狂烈的海风,好像都在为这年轻的生命悲鸣。玻璃妈妈打开骨灰盒,骨灰便伴随着海风顷刻间被卷入大海,伴随着各色花朵。

“妈妈,以后有大海的地方就有我——”小疯子在遗书的最后如是说,可是此刻玻璃妈妈想到这句话,只是心如刀绞。她呆呆地坐在海边,好久都没有知觉,直到暮色四合,别的孩子们柔声劝慰她回去,她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虽然玻璃妈妈不知道小疯子究竟因为何事而想不开,不过她也明白小疯子不到十八岁的人生已就此结束,虽然残忍但却是真相。只是生命不在长,而在好。好在小疯子不到十八年的人生活得非常精彩。

玻璃妈妈走了,天色也更加暗淡。不多久喧嚣的海边也逐渐变得宁静,褚少寰一个人手捧白玫瑰站在了海边。他不想明目张胆地过来跟她们一起参加葬礼,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送小疯子最后一程。

“他真的那么重要吗?让你可以为他去死?”他将白色花朵一朵朵扔进大海,一边就这么喃喃自语。

“或许是我想错了。你只想为姐姐——”他苦笑着扔完了白玫瑰,长长地叹了口气。死亡是真正的结束,此刻,他倒是很佩服小疯子这种惨烈的勇气。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少寰轻掬一捧海水,轻洒向远处,接着便站起来慢慢往回走。从此以后的事,便真的再与他无关了。

两月之后。

“是她,是小疯子!”云清激动地按着自己的伤口,有些语无伦次了,“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她现在还好吗?”云清有些糊涂了。

纪寒则苦笑着摇摇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她死了——”

骆云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可是由于用力过猛,扯到了手术刀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因为伤势过重?”云清脸色煞白。如果小疯子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死,那她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毕竟小疯子是为了救童童。而且那个孩子,的确跟她有很深的渊源。在孤儿院的时候,虽然她还很小,但却是唯一能跟她说得上话的孩子。她性格纯真,但却偏偏又聪明无比。云清毕竟刚恢复记忆,有好多事情她还来不及仔细回想,但小疯子却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四年前还不满13岁的她,就表现出洞悉人世间一切的聪明劲儿来。

纪寒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不是。她是自杀。”

云清又是咯噔一下,自杀?为什么她会自杀?大脑飞速地运行了几圈,云清得出的结论跟纪寒一样,小疯子一定是难以承受伤痛带来的后果而选择了自杀,可说到底如果不是救童童,她又怎么会受伤?想到这里,云清觉得像是有块大石头堵在了胸口。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纪寒,虽然不说话,但那痛苦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纪寒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觉得内疚。那丫头既然选择把肾捐给你,说明她思考了很久——”纪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愧疚早就把他给淹没了,可是他不能让云清很他一起难过愧疚啊。

“本来我打算处理完这里的一切就送她去英国读书——”此刻,纪寒的脑海里全是小疯子纯净而又带着几分恶作剧的笑容。

“是我们对不起她。”云清艰涩地说着,“纪寒,你有没有去送送她?”小疯子的少女情怀早被云清看透,她现在在想,那丫头自杀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纪寒摇摇头,沉声说:“我想等你恢复了,我们一起去。”

云清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舅舅?!”童童调皮地将病房的门推开又关,就在这一推一关的间隙,他看见了骆煜树的轮椅。

煜树有点颓丧,整个人像是缩在轮椅上。听到童童的叫声,纪寒将房门彻底打开。

“我来看我姐。”煜树的声音非常不友好,且冷冰冰的。纪寒没做声,只是将童童抱了出去。煜树摇着轮椅走到了云清身边。

“现在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一些?”云清冷笑着问。

煜树看着她,压抑地回答:“姐,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理解我?我那样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死去的爹妈还有你!”

“阿树,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那些仇恨都过去了。而且就算是报仇,你也不至于将林氏弄得破产啊?!”

煜树冷笑,“不破产能叫报仇吗?姐——”

“阿树,你不要说了,我觉得累了。如果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就不要来看我了。”云清的绝情让煜树在悲伤的同时更是大为光火,他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为了林纪寒,你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要了吗?”

“阿树!!”云清气得七窍生烟,她怒指房门,吼道:“出去!!”

煜树骆煜树愤然离去,姐弟之间的嫌隙竟然是越来越深。

阿树走到草地附近被纪寒拦住。

“煜树,”他眯着眼睛,表情柔和,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攻击力十足的林纪寒。“你对我和林氏做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就当是这场仇恨的最好结果,但我不希望你对姐姐有什么想法。她只是太善良——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他唯一的血亲,也是最珍爱的弟弟,别人永远难以取代,同样对于你来说,她也是你唯一的姐姐,谁也无法取代——”

煜树望着纪寒,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斟酌再三,他似乎都找不到这句话的不合理之处,于是便选择了沉默。他沉默着从纪寒身边擦过,约走出三米远,忽然停下来说了句谢谢。

2个月之后,林氏破产案处理结束,纪寒真的是无官一身轻了,他整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陪着云清,而云清也差不多病愈出院。

海边。

云清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一束洁白的玫瑰,白玫瑰本代表纯洁的爱情,此处献给小疯子,代表她无暇纯洁的青春。

海风就像小疯子葬礼那天一样低吼,海浪也一如既往的呜咽,这片海自从葬了小疯子之后,似乎就变得格外悲伤。

“那丫头就在这里吗?”云清低低地问。

纪寒推着她的轮椅,沉声说了个是。云清久久地注视着翻滚的海面之后,才将玫瑰花丢入大海。

“丫头,姐姐来看你了。你对姐姐的恩情,这辈子我无以为报,希望下辈子有缘能为你做牛做马——”说着云清又悲伤起来,禁不住眼泪翻飞。纪寒便心疼地蹲在她面前,帮她擦去眼泪,柔声说:“你才刚刚恢复,不能这么伤心。”

“可是我忍不住。”云清趴在纪寒肩头压抑地呜咽,“她还那么小。”

“所以啊,你要为了她好好地活下去,替她看没看过的风景,尝她没尝过的美食。别忘了,你的身体里还有她一部分呢。”纪寒能说出这冠冕堂皇的安慰,却无法安慰自己。对于小疯子的自杀,他始终都是最愧疚的那个。

“纪寒——”云清紧紧拥住纪寒,泪如雨下。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单纯地哭小疯子,更为自己而哭,也许是劫后余生的惊喜,也许是对失而复得的感慨,总之,她现在用着纪寒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明媚的,此生能有他伴随,无论生死,都无所畏惧。她应该感恩并且坚持。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她哽咽地说。

纪寒也红了眼睛,这一路不知道该说是谁陪着谁,也许应该说是他们相互陪伴吧。路途虽然过分崎岖,好在结局是好的,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此生别无他求。

“傻瓜!”他宠溺地揉着她剪短的乱发,将她拉到胸前,故意瞪着她哭红的眼睛。安慰似地轻啄她的樱唇之后,他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并拿出了那枚被她拒绝的戒指。

“现在可以答应嫁给我了吧?”他笑。

云清凝望着那枚熠熠发光的戒指,再次失控地捂住了嘴巴。原来要成功修炼一场爱情,需要经受这么多酸甜苦辣的折磨。

“我愿意。”她接过戒指,然后紧握纪寒的手,纪寒则用力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纪寒低声说。

云清则无声地再次收紧她的双臂,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是一条来自煜树的短信。

“姐,如果我像小时候那样承认错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云清的嘴角终于轻轻扬起,她痛快地回了两个字:“愿意!”

彼时正有一群海鸥飞过,它们快乐的盘旋着,嬉闹着,似乎在为海岸上这对恋人祝福,之后便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海岸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