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人与恶人

双拳紧握,上下挥舞了几下后,温格直直地站在场边,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想让年轻人持续获得进步,充足的信任是第一位的,法国人一向信奉这条定律,并因此获益良多。其实身为掌握生杀大权的主教练,能容忍刚来的家伙不按自己要求踢比赛的可不多,尤其是各方面压力颇大的情况下。

当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一来是这家伙的光环够耀眼,有点特权都能理解,二来算是传统。

阿森纳队除了后防线是清一色的英格兰人外,其它位置上的家伙们都是些颇有个性的主儿,踢的兴起时并不喜欢把自己的场上位置固定死,经常会出现左右互换,边中交替的状况。

主教练努力营造的氛围是这种状况屡屡出现的最大原因。

想要打出水银泄地般的进攻,球员的站位就不能太死板,交叉跑位的方式也不能太单一,甚至连套边下底的模式都不能一成不变。温格在平时训练中经常会出声鼓励球员们的即兴发挥,哪怕这种发挥与训练内容无关,也不能阻止法国人对于艺术足球的热爱。

尤墨有这个能力却不愿意担任支点,原因是什么温格没有过问,他只是凭着直觉带来的信任做出判断,默许了这家伙的自作主张。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问题,自由人的踢法虽然与球队并不合拍,可比赛中发挥出的作用在那摆着,明晃晃的数据在那亮着,身为主教练,不可能因为个人喜好而无视球员的出色发挥。

不过,不问归不问。心中的疑问肯定存在。

任谁都明白,越靠近对方球门就越能接近破门得分,尤其是中场创造力出色的球队。前锋只要把握机会能力到位,进球几乎可以用“刷”来形容。

没有人能拒绝进球的诱惑。哪怕是后卫,门将,都会幻想一场经典战役中自己破门得分的场景。尤墨带着德甲金靴的光环而来,进球不只是职责,更是球迷,媒体,俱乐部的期待。

是为了用防守弥补配合上的不足,让自己免于背负过重的压力吗?

开始的时候温格曾经这样猜测过。

很快。他打消了这种看法。

因为他看的出来,球员们对于这家伙的到来并不欢迎,原因不用多说,精通运动心理学的教授很清楚手下的弟子们在想什么。

随后的几场比赛坚定了他的另一种看法。

与其在锋线上孤立无援,不如回撤到中场寻觅机会。

尤其是阵地进攻中,传球目标往往不止一个,最终的机会创造也经常会因为彼此的默契产生偏差。反而是快速反击中少打少的情况下,传球选择会更加单一,弟子们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可能拿职业态度开玩笑。

得出了上述结论之后。温格更加放心下来。

这是个擅长用脑踢球的家伙,不要被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迷惑了!

今天的上半场比赛无疑是让人失望的45分钟,即使他不清楚更衣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场休息时所有人的反应也能说明问题。

面对主教练的咆哮,他们没有愤怒,不甘,只有冷漠,茫然。

再结合上帕特莱斯心有余力不足的状况,这副反应释放的信号再明显不过。

人心要散!

危机面前所有人抱紧了才能度过难关,可这支上赛季凝聚力十足的球队,仅仅在英超称王了一回就完全变了样!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法国人脾气再好也无法容忍弟子们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可火发完了,15分钟结束了。下半场会因此改观吗?

带着巨大的疑问与渺小的希望,温格坐在教练席上。看的无比认真。

很快,不同寻常的事情高高吊起了他的胃口。

这家伙,怎么突然又自作主张了!

怎么能让你当支点的时候偏偏往中场跑,默认了自由人踢法之后,又顶在了最前面?

要是换成个脾气暴躁的家伙站在教练席前,尤墨的行为肯定要被先入为主的印象给拉黑。

还好,温格有足够的耐心观察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嘿嘿,干的还不错。”

帕特莱斯先忍不住,笑着嘟囔起来。

“是啊,总是出人意料的小家伙。”

进球还没有出现,温格的表情有些偏冷。

“顶在了最前面,却不是为了直接破门得分,想不到他的团队意识居然超出所有人想象。”

“是啊,主动做出改变的勇气值得赞扬。”

沉默了一会。

“哇,机会!”帕特莱斯全身一个激楞,惊呼出声。

“......”温格同样握紧了拳头,全身僵硬。

“漂亮!太漂亮了!”帕特莱斯一跃而起,像个孩子一样不断振臂高呼。

温格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跳一路走高。

让他魂牵梦萦的完美足球近在眼前,让他苦苦思索的追寻道路原来不只一条,这一切对于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而言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心脏收缩的太用力,呼吸都困难了。

艺术的美感,有时需要精工细凿,有时只需浑然天成。足球比赛的美感,有时细腻到毫巅,有时冰冷到脚底。一直以来他只能致力于前者的研究开发,对于后者实在有心无力。

现在他明白了。

有些东西不是苦苦追求就能得到的,就像那句老话一样。

“当你拼命想挽留的时候,美好的时光已经留不住了。”

比赛继续进行。

进球的确漂亮,可尤墨和永贝里其实就是抓住对方失误打了个时间差而已,如果换成经验更丰富一些的对手可能都不会得逞。而且,加拉塔萨雷斯把到手的三分变成了一分,不吸取教训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比赛中,第二落点的争夺变得空前激烈起来。

这一次永贝里的反应没那么快,反倒是鲍尔德出声提醒了他。

“边路拉开一些。中路人员太密集了!”

能被温格内定为助理教练候选,这位老兄的头脑足够清晰冷静。他也是少数几个能在比赛中正常发挥的家伙之一。瑞典人是他的右路搭档,身上又没有尤墨那种耀眼光环,两人的关系相处的一直不错。

“知道了,谢谢!”

比赛依然激烈的时候,永贝里抽空跑近,说了这么一句。

严格来说瑞典人的立场和英格兰人并不一致,身为尤墨背后唯一的忠实跟班,他很清楚这帮老家伙们的想法。也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艰难处境。

孤胆英雄往往悲剧结局,出头鸟往往死在树梢。

于是来自身后的指点让他意外之余感激不尽。

过了一会。

“其实他大可不必反应那么大,哪支球队都有这种事情,太激烈了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鲍尔德声音里充满惋惜,说完还忍不住摇了摇头。

“或许他看到的问题比我们更严重吧。”永贝里转过头,冲对方笑了笑。

“嗯?”

鲍尔德有些发呆,直到皮球被地方抛出,激烈的比赛重新开始的时候,英格兰人依然心里像扎了根刺一般。

这支球队既是北伦敦的骄傲,也怀揣着英格兰俱乐部摆脱“糙”名。用华丽流畅来证明自己并未落伍的念头。已经把根扎在这里的老家伙们,可以接受过客般的法国人,却难以接受被人直指心底的难堪。

是的。他们已经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改变!

心死之人无法医治,讳疾之人越病越深,他们觉得自己在忍辱负重,结果到头来很可能只是徒留笑柄。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会感恩戴德,尤其是相互看不惯的情况下。他们为了维持脆弱平衡做出的努力,极有可能耽误了医治的最佳时机!

“你的意思是说。球队已经不可能回到以前那种氛围了?”

又一次比赛间隙,鲍尔德绷紧了脸。冷冷问道。

“抱歉,我不清楚以前的球队是什么样子,但我能感受到,冠军到手之后,很多人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个人利益被无限放大。”永贝里夷然不惧,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

“钱对他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鲍尔德忍住怒火,继续问道。

“只有真正的情感与追求,才能超越眼前的利益,看的更远一些。否则的话只是外表的光鲜就让很多人留恋不已了。”永贝里迅速回答完,深吸口气,头脑一片清明。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鲍尔德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那根刺已经没入心底,不知何时还会冒出。

“谢谢。”

对话结束,比赛继续进行。

时已72分钟,发挥渐渐有了起色的阿森纳队明显遇到了体能瓶颈。

上一场比赛是三天前进行的,虽然大胜,但过于兴奋的过程让所有人的体力消耗并不小。随后的长途跋涉不说,旅途中发生的不快也让很多人注意力分散,心理压力骤增。

精神状态不好,体力自然容易受影响,相比于已经稳住阵脚伺机反击的对手,他们开始有些心有余力而不足了。

如此一来,已经看到胜机的比赛,慢慢往平淡无味的方向发展。

温格扫了眼替补席,心中叹了口气。

两名荷兰人同时缺阵带来的影响太大,需要通过换人改变局面时,他手中居然没有好牌可打!

格里曼迪,普拉特,加尔德,迪克逊,四个家伙没有一个进攻能力出色的。唯一值得期待的是英格兰老国脚帕洛尔,可上去换谁?

对位换人应该是永贝里,但瑞典人年轻力壮,表现出色,换他显然有些可惜。

算了,再看看吧。

温格摇了摇头,转身坐回教练席。

场上,极度不甘心的家伙还有三个。

阿内尔卡,佩蒂特,维尔托德。

前两个家伙原因不用多说,现在是着急上火跑不动,表现越来越急躁。最后这位老兄眼瞧提前开窍的永贝里越来越受器重,自己却拿不出同样的表现,自然旧事重提,担心起自己的出路来。

“嘿,西尔万,能不能别闷着头踢,传球前先过人啊,没有空当怎么接球?你不知道他们跑不动了吗?”

阿内尔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有些不耐烦。

“哦,知道了。”维尔托德回了一句,心中直骂娘。

上一场比赛他的体力消耗一点也不小,这一场又深受场外事件影响,身体不在状态。已经到了这个时间段,他要是有体力过完人再传球,至于藏着掖着不用?

“加油吧,纱丽耶要是看到你这副表现,晚上肯定没好果子吃。”佩蒂特也在不远处,听清楚两人对话后,有些调侃的语气来了一句。

结果调侃的效果没达到,当事人显然被触及了雷区一般,眉头紧紧皱起,嘴角撇成了一条向下的弧线。

又过了一会,比赛节奏开始明显变慢,所有人仿佛都有些有心无力。

“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永贝里的声音在尤墨背后响起,语气还算平静,表情却难得冷峻。

瑞典人的观察能力相当不错,几个细节被他瞧的一清二楚,略一推算,维尔托德面临的状况有多尴尬就已经一目了然。

法国人铁定有把柄握在同胞手中,无论情愿与否,双方没有彻底决裂前他依然还得听命于人。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糟糕之极,维尔托德本就压力缠身难以振作精神,旧事重提带来的效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是啊,看他的头发就知道压力有多大了。”

尤墨的回答依然懒洋洋的,永贝里听清楚之后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维尔托德。结果谢顶严重的老兄没有让他失望,双手一摊,苦笑着歪了歪脑袋,露出了地中海式的发型。

“喂,想的越多越做不好,上一场怎么踢的你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瑞典人没有不好意思,大声吆喝着说出了上面这段话。

维尔托德心中顿时一惊!

他敢保证,上一场比赛的时候,他和尤墨的对话不会被这个家伙听到,难道是两人在私下有过交流?

“他告诉你的?”维尔托德指了指尤墨,问永贝里。

“没有,我看出来的。不过我也挺好奇,他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瑞典人随口问道。

听了这话,维尔托德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说还是不说?

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尤墨得意洋洋的表情已经出现在永贝里眼中。

“我告诉他,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不是啥坏事情,说明自己有利用价值嘛。对吧,西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