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你回到村里,不知道发没发现已经有好多户人家都不在了?”刘解放回忆起那段往事心情有些压抑。

“是啊,我还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所以好多年轻人不认识也属于正常,你这么说,看来是有事情发生了?”迎春仔细地回忆着自己今天见过的那些面孔。

“那一次鬼子进村,大家都毫无准备。”刘解放回忆起了自己多年来都不愿再想起的一段伤心的经历。原来迎春出嫁之后没过多久,大小姐赵嫒婷的丈夫岳文也在周家的帮助下参加了**,到战场上去抗击日寇了。原本这些事情一直是对外界保密的,但赵公子阵亡的消息传来后,赵家主张抗日的真相不胫而走。一直记恨赵家的宋氓终于迎来了报复赵家的机会,他向县里的鬼子检举了赵家公子抗日的事情。当时正值鬼子开展大扫荡、大检举时期,鬼子接到举报,立刻赶到了村里。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鬼子到赵家调查之后,不但知道了赵家的公子和姑爷都参加了**,而且还了解到马昊天(马文成的父亲)也与赵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由于当时昊天的名号早已让鬼子恨得咬牙切齿,鬼子正好想利用这个机会找到昊天的下落,于是鬼子将全村老少都集中到了场院来。

“乡亲们,马昊天大家都记得吧,这小子现在跟皇军作对,参加了抗联,抗联这些穷寇,东躲西藏,没几天蹦头了。皇军现在要找他们,各位乡亲要是知道马昊天的下落,说出来皇军重重有赏;要是知情不报,皇军知道后决不轻饶。”宋氓代表鬼子跟乡亲们喊话。昊天自从和二小姐赵婉婷(马文成的母亲)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大家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乡亲们对宋氓这个汉奸非常痛恨。

“赵老爷,你总不可能不知道吧?”宋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振堂。

“我们怎么知道,自从他走了以后就再没回来过。”大小姐赵嫒婷替父亲回答道。

“不会吧,据说他是跟二小姐一起私奔了,你们不关心马昊天难道还不关心二小姐的安危吗?”宋氓提起赵婉婷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既然你也说他们是私奔,怎么还可能回来呢?”赵嫒婷抓住了宋氓的漏洞。

“我倒是非常欢迎他们回来,我要是知道他如今这么争气,我还要给他们俩好好操办操办呢。”赵振堂已经豁出去了,他打算彻底表明自己的态度。

“哈哈,赵老爷,你别以为能蒙混过关,今天要是不交代出马昊天的行踪,你就甭打算回去了。”宋氓威胁道。

“姓宋的,我告诉你,我儿子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我姑爷现在也在抗日的军营里,马昊天就是我赵家的二姑爷,他现在是抗日联军里的英雄,他的名号足以让小鬼子闻风丧胆,这些人都是我赵家的好儿郎,赵家列祖列宗若是知道他们精忠报国的事迹只会感到自豪,既然你们已经都清楚了,今天要杀、要剐我都擎着。”赵振堂估计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干脆骂他个痛快。

“太君,这老不死的反对皇军啊。”宋氓见赵振堂已经铁了心了,赶紧向主子求援。

“八嘎,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鬼子头目大概也听出了赵振堂的意思,他拔出东洋刀向赵振堂砍去,赵振堂闭起了自己的眼睛,他已报了必死之心。赵嫒婷见父亲要挨刀,上前推开了父亲,自己则被东洋刀砍中,一条胳膊活活地被砍了下来。赵振堂见女儿被砍,和自己的老伴疯了一般冲向鬼子,要和鬼子拼命,赵嫒婷的儿子才刚会走路,见到母亲倒下了,哭着跑向母亲,一个鬼子惨无人道地用刺刀把孩子给挑了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赵家的仆人们在昊天走了之后依旧每天坚持练功,他们大多对赵家有着深厚的感情,现在赵家有难了,他们自然要挺身而出,有些乡亲看到鬼子毫无人性的行为,也忍不住要跟鬼子拼命。但拳头如何能敌得过鬼子手中的枪呢,鬼子大开杀戒,村里的百姓跑的跑,亡的亡,鬼子把整个村子变成了火海。刘解放当时和他娘侥幸逃脱了,等鬼子走后他们偷偷地回来给赵家的四口人收了尸,并埋在了村西的山坡上。光复以后,村里幸存下来的村民有一些又回来了,也有一些外村的人搬进了村里,所以有很多住户是迎春根本不认识的。

迎春一边听刘解放讲,一边流眼泪,他恨日本鬼子的暴行,也为赵老爷他们难过。

“三两,你带我去拜祭拜祭他们吧。”

“好啊”。刘解放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大团结,推开门,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大黄”。大黄是刘解放家里的老公狗,足有十岁了,早春时节正是母狗的**期,最近大黄常常跑出去,不过今天它老实地呆在院子里,听到主人的召唤,它慢悠悠地来到主人的身边,刘解放和迎春出了门。

“小郭啊,麻烦您还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拜祭拜祭亲人。”迎春对一直在门外车中等待的建军说道。

“不急,不急,我这几天的任务就是陪您,您忙您你的,我就在这儿等您。”建军也不想打扰迎春。

刘解放领着迎春在大黄的陪同下向村西走去。“大黄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前两年还跑得灵活着呢,现在也跑不动了。你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去卖点儿买些纸钱。”说完刘解放就朝街边的小卖铺走去。

村里人见到这样一个时髦的外人,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他们都觉着这位外乡来客有些怪异,有的人已经听说了她是从台湾回来寻亲的,乡亲们小声的议论着这个女人过去的故事和现在的打扮,他们中间有的人羡慕迎春,也有的人鄙夷她,她在这里已经成为了陌生人。

这就是她曾经的故乡,她深情地浏览着村里这许多崭新的瓦房,远处不知谁家升起的袅袅炊烟吸引住了她的眼光。也许这里比不上台湾的景色,但这一片欣欣向荣让她的内心也不由得开朗了许多,比起过去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感染了她,想到自己的丈夫最终也没能回到祖国再来看一看,她内心不禁有些遗憾。

“走吧”,刘解放已经来到她身边,他手里拎着一捆纸钱,两柱香还有一瓶烧酒。

山坡上的土坟不少,要不是有刘解放领着,迎春真的很难找到赵家的坟。迎春跪在了坟前,声泪俱下,“老爷、夫人、大小姐,腊梅来晚了,你们原谅我吧,腊梅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对我的大恩大德呀……”自己在梦中时常见到、在心里时常挂念的人如今已归尘土,迎春心中无比酸楚。

看到这个场面,大黄叫了两声跑开了,刘解放把买来的烧酒浇在了坟前,将香插好点着了,冥币点着了之后,他嘴里小声地念叨着“赵老爷、赵奶奶、大小姐、表少爷,三两带腊梅来看你们了。”

迎春在赵家的坟前哭了好一阵子。刘解放在旁边抽着旱烟袋陪着她,看看太阳已经偏西了,他觉得不早了。

“腊梅,咱回去吧。”

“好。”迎春站起身来,由于伤心过度,她差一点儿就摔倒了,幸好刘解放把她扶住了,两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迎春才和刘解放朝山下走去,大黄慢腾腾地跟在一旁。

“腊梅啊,今晚你就住我家吧,咱俩好好唠一唠,你这一走,估计咱老哥俩就再也见不着了。”刘解放的笑容是那么凄凉,迎春的归来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虽然很多回忆并不那么美好,但对于老人,回忆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迎春看着刘解放,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们到家门口的时候,建军爬在方向盘上已经睡着了。迎春小声地把他唤醒,“小郭啊,今晚我就住这儿了,明天我让我这个老哥哥把我送到城里去,你就先回去吧。”

“您要找的人都找到了吗?”建军问道。

“他们,他们都不在了,明天我就准备见我的干儿子去了。”迎春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哦,本来我们在城里已经给您定了宾馆的,您要是愿意住在老乡家里,明天一早我来接您。”建军多少能体会到迎春的心情。

“我到城里去找您也没关系。”迎春有些不好意思。

“您千万别客气,我出来的时候,领导对我有要求,必须为您服好务,您千里迢迢回到家乡,为您作这一点儿小事,您千万别跟我客气。”迎春见建军说的很真诚,点了点头。建军道了一声“明天见”,开着汽车就回城了。

刘解放做饭的时候,迎春参观了一下他的家,她边看边点着头“要是在以前,三两咋敢想能有今天的条件啊,看来大陆这些年真的是发展了。”她仔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刘解放和爱人的照片。

“腊梅,快来吃饭吧。”刘解放忙活了几道普通的农家菜:鸡蛋炒青椒、芹菜土豆条,炖几条小河鱼。他已经好久没做这么多菜了,他把放了很久的半瓶大曲也拿了出来。

“腊梅,快尝尝,想当年咱吃点儿鸡蛋跟过年似的,现在好了,家家都有地了,种园子,养鸡、养猪,再不为吃不上饭犯愁了,想起自然灾害那几年,再想想旧社会,我现在觉着自己够本了。”

刘解放掫了一盅大曲,“腊梅,你好久不吃咱家乡的米了吧,南边的米咋也比不上咱家乡的呀。你也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情况吧。”

“到也没什么,刚去台湾的时候,一家人过得也不安稳,仲诚(赵迎春的丈夫,姓周名忍,字仲诚)不受重视,后来作了副县长,男人外面的事情我不懂也就不问,感觉他干的不是很开心。好在两个儿子都很健康,我每天围着家里转,也算是过得踏实,这些年啊总是惦记着赵家的故人,今天总算知道答案了。”

“台湾和大陆如今也能走动了,统一看来是早晚的事儿啊!对了,腊梅,周先生现在好吗?孩子孝顺你不?”刘解放给迎春往碗里一个劲地夹菜。

“仲诚去年也走了,心肌梗塞,一下子就过去了,没遭罪,走得时候一句话也没留下,这两年他身体也不太好,该交代的也早就交待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两个儿子都去了美国,也不打算回台湾了,早就让我们过去。老哥哥,你知道人老了毛病多啊,我又不会讲美国话,只要他们在那边过得好就行啊。我在台湾和邻居都处的很好,现在也常吃斋念佛,以后的事,还没打算好呢。”人老了以后有些喜欢跟儿女一起住,也有很多人不习惯跟儿女住在一起,迎春是比较喜欢独立的老人。

“虽说叶落归根,但这边毕竟和你们台湾不一样,我也不劝你回来。养儿防老嘛,你要是一个人过,和我这没儿没女的有啥区别呀?美国佬也不是妖精,儿女在身边毕竟有个照应,我看你还是到孩子身边去。”

不知不觉他们聊到了深夜,这么多年没见,追忆往事,了解彼此四十多年的变化,怎又能一晚就说完呢?可刘解放已不是当年的长工,迎春也早不是以前的丫鬟了,处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他们的言语间多了许多隔阂,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明天还得回城,你这就睡吧。”刘解放把自己家最好的被褥拿出来给迎春铺了炕,自己在门口又抽了一袋烟,大黄爬在他脚边,下巴搁在他的鞋上,不知道大黄是否能体会主人现在的心情呢?夜里刘解放在自己的房里不知是兴奋还是怎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咋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迎春的心已浸在了早春的寒意中,赵家的人全都不在了,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真希望自己从未离开。迎春很久不睡火炕了,可她睡不着绝不是因为睡不惯,而是得知赵家悲惨的遭遇让她心绪难宁。直到后半夜,她才慢慢地睡着了。她在梦里走啊走,走到了赵家的老宅子,家里赵老爷、赵奶奶、大小姐,所有的主人和佣人都在,赵家的雕廊画栋、屋里屋外的楹联书画都那么清晰,她梦见二小姐正唤她去帮着梳头,她匆匆地向二小姐的房间走去,嘴边还洋溢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