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花园很大,各式花草俱全,简直就是个缩小了的御花园。盛夏时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引来蜂飞蝶舞煞是好看。

乐无忧静静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身后两步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环,那丫环垂首恭敬地默默跟着,乐无忧不说话,她也不敢吭声。

不知安王府的花匠用了什么法子,园中花开得极盛,就连一些应该开败或者差些时候才能盛开的花都正怒放着。

乐无忧很喜欢花,尤其喜欢栀子花,雪白馨香,素高贵,就像十五年前的白衣少年一般。

双眼雾蒙蒙的,因为重伤而苍白的素净小脸,此时也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早晨不算毒辣的阳光在那张美丽的脸蛋上洒下一层光晕,白衣迎着微风微微飘扬,乐无忧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乘风而去的仙子一般。

分开小径旁的杜鹃,穿过一大片开得正艳的牡丹,乐无忧轻轻探手摘了一大束栀子花,选了三朵半开的一字排开斜插在鬓间,将手中花束凑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脚步轻快地分花拂蕊走了出来。

心情出奇的好,乐无忧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栀子花了,连年征战,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

轻快地转着圈向前走,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从花瓣一般的唇间逸出,听得人痴了。

柳腰一旋,冷不防撞进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乐无忧娇笑道:“霜哥哥,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洛寒霜无意识地低喃,收拢了双臂,将乐无忧抱在怀中。真美!那样欢笑的她,那样娇柔的她,真美!美得他心都颤了。

怀中娇弱的身子一震,不是他……是啊,他已经死了,又怎会再抱住她呢?双眼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闭了起来。

“是你。”依旧轻柔娇美的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撒娇意味,好像还有一点点悲伤。

双臂收紧,一低头,幽深的黑色瞳眸对上一张微微低垂的小脸,伸手轻轻抬起,只见垂下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卷翘优,遮住了那双他没有见过的眸子。洛寒霜轻叹一声,幽幽道:“你还是不愿看看我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她既不反抗他的拥抱,也没有过多惊喜,只在初入他怀中之时,娇柔天真,道一声“霜哥哥”。心中微微地疼,绵延不断,像是被人在心口种了一片仙人掌,细密的针刺进心中,不激烈,却缠绵,一点一点深入灵魂,自此永无解脱之日。

沦陷,就这么简单。

只是两声“霜哥哥”而已。

一个拥抱,乐无忧付出了之后的全部生命,两声“霜哥哥”,洛寒霜又会搭上什么?

洛寒霜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搭上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很清楚地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裂了,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深入灵魂的叹息。

“你为何不愿看我?”洛寒霜的声音也染上了淡淡的悲伤,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就像茉莉花茶,闻着是沁人心脾的芬芳,可是只有喝茶的人才能体会到那丝淡淡的苦涩。

只是这苦涩,远比茉莉花茶更甚许多。

“怕看了,梦就醒了。”轻柔的女声像是从天边而来,轻轻的淡淡的,虚无缥缈不可捉摸,风一吹就散了,再无踪迹。

梦?什么梦?她口中的霜哥哥吗?洛寒霜想问,却又怕知道什么。

双臂再次收紧三分,感觉到一双细弱的手臂揽上他的背,轻轻地环住,小脸贴上了他的胸膛,洛寒霜的手也覆上了她的后背。

星眸一紧,手下传来异样的感觉,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硬物硌着他的掌心,洛寒霜明显感觉到怀中柔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握住瘦弱的双肩,洛寒霜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使自己能看清那张苍白的小脸。

“你受伤了?”焦急中透着一丝怒意。

“无妨。”转身,仰起脸向着天空,苍白的小脸在阳光下竟有些通透,看来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美。

“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怒意上升,或许他没什么资格生气,可是他忍不住,这个女人已经能牵动他的心绪,虽然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练白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练白衣,恋白衣,那白衣是谁?

“征战沙场之人,受些小伤不足为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淡淡的语气,好像受伤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洛寒霜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人堵了一团破棉絮,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万分难受。

大手一带,纤弱的身子一旋,站不住脚,跌倒在洛寒霜怀里,随即被他拦腰抱起,快步走向栖霞苑。

一直木立在一旁的丫环挽春低头跟上,眼看着洛寒霜将乐无忧抱回房间放在**。

“我……能看看你的伤吗?”有些不安,怕唐突了佳人,可是没有亲眼见到伤情他便放不下心。

柔柔一笑,乐无忧微微点点头。见她应允,洛寒霜小心翼翼撕破她伤口处的衣衫,看到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好重的伤!从伤口来看,这应该是箭伤,看起来很深,从结痂的情况看来,伤口应该发炎过,曾被挖除过腐肉。洛寒霜看着,隐隐觉得自己后背也有些刺疼,这么重的伤,在这么一个娇柔纤弱的身子上,该有多疼!

“征战沙场?你……到底是什么人?”洛寒霜心里隐隐猜出了什么,西秦与南昭一战,西秦大胜,南昭被迫签下和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皇帝重赏了安王,朝中上下一片欢声。只是南昭向西秦讨还女将军,西秦却说并未扣留什么女将军。难道这练白衣就是南昭的女将军吗?安王何其大胆,竟敢私扣战俘不予上报!

那么安王的意图也很明显了,不杀不放,却将她留在王府中好生照料,这不就是摆明了想要她吗!

洛寒霜心中一紧,她是战俘,留在安王身边,会是以什么身份呢?宠妾?爱姬?总之不会是王妃,王妃的立废必须经过皇帝的同意,她是敌将,是战俘,怎能当得了王妃?

就这么任由她受委屈么?洛寒霜心中发苦,他又能怎样?他不过是宰相之子罢了,人家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只是,不甘心啊!更不忍心!

“还疼吗?”洛寒霜轻轻抚上伤疤,伤口处红肿炙手,看着就让人揪心。

“没什么,小伤而已。”乐无忧淡淡一笑,将脸扭向另一边。

“小伤?!这还叫小伤?”洛寒霜失声惊呼,“你还受过什么伤?”

还受过什么伤?乐无忧淡淡笑着,记不清了,手臂断过,腿断过,枪头刺进过大腿中,肩膀被箭洞穿过……伤得太多了,那些什么刀伤剑伤简直数不胜数,一副苗条白嫩的身躯上疤痕斑驳惨不忍睹……还有前几天受的鞭伤,已经惨不忍睹的双臂……

“没什么。”乐无忧不想多说,淡淡笑道,“我累了。”

洛寒霜听出她话中颓然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受 ...

伤,拉过薄被搭在她身上,柔声说道:“好好养伤,我……我会再来看你的。”

“嗯,好。”轻浅一笑,乐无忧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瘦弱萧索的背影。

洛寒霜心不在焉地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里什么神采也没有,完全是一片暗沉的死气。

长叹一声,洛寒霜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好端端的跟秋月明打什么赌,这下好了,不但胜利无望,无端将自己一颗心赔了进去!

仰首向天,云端依稀浮现一张秀丽的小脸,清瘦,略有些苍白,在早晨的阳光下有些通透,似幻似真……轻笑一声,洛寒霜低喃:练白衣……恋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