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听实话。”秋风清冷然说道。双眸锐利如鹰。直直盯牢她躲躲闪闪的眼眸。

就欺骗这一点來说。乐无忧是高手。秋风清是宗师。他比她更在行。

乐无忧低垂了头。想着怎样才能尽可能降低他的怒火。

他们。又到了这一步。她。他。他。从來就沒有坦诚相见过。他们都渴望信任。却是谁都不愿信任对方。

“沒有人将你掳出宫。你是自己逃出去的。是不是。”冰寒的语声划过乐无忧的耳膜。她脸色越发白了。咬着樱唇点了点头。

“你回來就是为了救那个刺客。是不是。”语声冷厉如刀。星眸中怒意氤氲。秋风清咬了牙。一瞬间恨意再度涌上心头。又一次。她又一次骗了他。

她第一次骗他。是为了逃跑。第二次。是为了救别的男人。这男人的命甚至重要到她宁愿回到最不愿意回的西秦皇宫。

“那刺客。当真是你师父。”

乐无忧又点了点头。颓然坐在榻边。幽幽道:“那年我以为你死了。便想继承你的遗志。保卫国家。血洒疆场。后來遇见了夜雪。他教了我四年武功。”

秋风清眸光一黯。四年。他走后。就是这个所谓“师父”陪在她身边吗。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为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闯皇宫。哪有这样的师徒情分。

“你走后。一直都是他陪着我。教我武功。为我治伤。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乐无忧。所以我求你。放过他。”乐无忧缓缓跪下。目光落在秋风清明黄朝靴上。“你想怎么罚我都行。我只求你能放了他。”

“他对你很重要。”秋风清冷冷问道。表面风平浪静。背在背后紧握成拳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昭示着他有多么愤怒激狂。

“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她说起他时。一连用了四个“很重要”。这个夜雪。竟占了三个。

“若我不放呢。”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迸。秋风清的怒意嗖嗖直窜。如同见了风的火苗似的。

“我会恨你。”乐无忧沉吟片刻。霍然抬起头來。直视他阴寒的眸子。“若你伤了他。我会恨你。”

乞求不管用。她还有什么筹码。惟愿他念着旧情。愿他心中终究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愿他怕她的恨。

但她却不知。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一个得不到自己心爱女人的君王。亲眼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屈膝下跪婉言相求。甚至以决裂相逼。他心里的嫉恨足以使他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情。

“恨我。你会么。”秋风清嗤笑。她恨他。即便是他骗了她。她都沒恨他。她又怎会为了那个男人而恨他。

不屑的眸光落在乐无忧沉痛的小脸上时。他心中的笃定竟有了一丝动摇。

“我……我不知道。他若死了。我便随他去了。”

以死相逼。

她沒什么赌注。身在异国。况且她已成废人。辗转于西秦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之间不得解脱。她能有什么办法。

“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恨我。又是怎样随他去了。”秋风清拂袖而起。“你身子既然无碍。便亲自送你的师父一程吧。”

“你……要杀他。”乐无忧瞠目结舌。惊惶地望着秋风清。

秋风清微眯的鹰眸锐利如刀。阴冷如冰。唇角却挂着一抹柔笑:“小家伙。你当真会恨我吗。”

“不要。不要杀他。我求你。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跑了。我求你。”乐无忧的泪水再次跌落。水润的眸子又红又肿。她今日已哭了好几次。

她本來是死也不哭的。她不哭。是为了他。她哭。还是为了他。她的泪。流与不流。都是为了他。

“你哭了。”秋风清弯下腰。唇边笑意渐敛。眸中寒意稍溶。但不过眨眼功夫。俊脸更沉了几分。

她不哭的。为着他一句话。她十五年沒掉过一滴泪。可她却为了那个所谓的“师父”流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她是多么骄傲的人啊。她从沒这么卑躬屈膝过。

那人。当真如此重要么。

若死牢里关着的不是夜雪。乐无忧必然不会这么紧张。有道是“关心则乱”。一紧张。就容易出错。尤其她面对的又是这么一个英明睿智的君王。

“也好。毕竟是你师父。若不掉几滴眼泪。怎显得你们师徒情深。”秋风清冷笑着拽起乐无忧。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來人。备狼。提刺客。栖梧轩前行刑。”秋风清眼里的阴翳吓了王德胜一跳。他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除了主子失踪。还从沒见过皇上这么愤怒。

王德胜偷眼瞟了瞟乐无忧。只见乐无忧脸色煞白。冷汗淋漓。额头鬓边的碎发黏在汗湿的小脸上。凌乱中透着一股凄楚柔弱。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皇上最是疼爱主子。听说她回來了。撇下满朝武便來见她。怎的却是这副光景出來。

王德胜一眼就看出乐无忧很不对劲。她分明有恙在身。但皇上却这么粗鲁地拽着她。直觉告诉他出事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事。

天塌了么。

乐无忧一路哀求。秋风清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身后宫人侍从无不侧目。但她已顾不得这些。夜雪命在旦夕。她必须力挽狂澜。

狂澜将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秋风清是皇上。是天子。他的话就是圣旨。是天意。人力岂能逆天而行。

栖梧轩前。宽阔的草坪上架起了指头粗的麻绳结的网。网高丈余。宽丈余。围成了四方形。顶上也用绳网封了起來。

乐无忧刚才听到了“备狼”二字。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她知道了。

绳网中。四条恶狼目露凶光。扑着绳网撕咬嚎叫。那阵势。叫人心肝儿直颤。五脏都要移位了。

狼刑。

乐无忧心胆俱裂。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跌坐在地。愕然望着秋风清。

他这是要将夜雪喂狼。好狠。好毒。

乐无忧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拽着秋风清明黄的龙袍。嘶哑着嗓子做最后的挣扎:“霜哥哥。我求你。饶了他。我保证以后很乖很听话。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敢忤逆你了。我求你了。”

栖梧轩前。陆陆续续來了许多宫妃。连皇后都來了。秋风清一路拽着乐无忧回來的事早就传开了。眼热乐无忧独得圣宠的女人太多。她一犯了圣怒。立时便有人來落井下石。或是借机示好以作拉拢。各怀鬼胎的后妃们紧跟着到來。却赶上了处死刺客的场面。

皇上在此。谁敢贸然离去。一干娇弱女子无一不是在心里叫苦连天。她们是來看好戏的。或者借机达成自己的目的。却沒想到赶上了人狼大战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秋风清冷眼看着乐无忧。眉头拧成了一团。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她看不起他后宫所有的女人。可她 ...

却当着这些她最看不起的人下跪哀求。她将所有的尊严骄傲尽数踩在脚下。只是为了救那个男人。

那个陪了她八年的男人。

八年。她与他。相识于十五年前。分离于十年前。五年光景。她为他付出青春韶华。为他洒尽热血。那么八年。她对那男人的感情该有多深。

对于一个骄傲的人來说。性命重要。还是尊严重要。

秋风清只觉得口中一阵阵发苦。心口抽搐着绞扭着疼。猛然一挥手。将乐无忧摔倒在地。

武功被废。身上有伤。且又动了胎气。乐无忧颓然倒地。嘶哑着嗓子嚎哭。她知道她已经沒有任何希望了。

夜雪被带上來时。乐无忧连嚎哭的力气都沒有了。素來青衫翩然。出尘脱俗一如君子兰的夜雪衣衫破碎。道道血痕将青衫染成了暗紫色。他的头低垂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拖着他的双臂将他架了过來。

秋风清双臂交叉环于胸前。冷笑道:“无忧。送送你的好师父吧。也不枉了你们师徒一场的恩情。”

一众嫔妃纷纷绣帕掩口。以免失声惊呼。不论她们怎么险恶阴毒。她们毕竟是女子。猛然见到这么浑身是血的人。难免心生惧意。

“雪哥哥……雪哥哥……”乐无忧双手撑地。缓缓向夜雪爬过去。她很想站起來。飞快地跑上前去。将夜雪救出來。但她有心无力。她的身子竟似麻木了。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寒意一阵阵侵袭着她的身心。

“无忧……”浑身是伤的夜雪说出了自他被抓之后的第一句话。“无忧。你受伤了。谁伤了你。”

“雪哥哥。是我害了你。”乐无忧抓住侍卫。勉力站起來。双手捧起夜雪的脸。默默流泪。“雪哥哥。对不起。是无忧害了你。”

“无忧……雪哥哥救不了你了……对不起……”夜雪惨然一笑。“别哭。我喜欢看你笑……只可惜。我无法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无法让你成为全天下最美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