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宋罗感觉到自己经历了漫长的黑夜。

这种夜黑到仿佛永夜一般,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黑色,连星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在空白之中找到一息尚存的感觉,直到黎明出现。

汤宋罗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睛,生硬的光便刺痛了他的眼睛。房间外是明媚的正午,阳光穿透竹林细小的叶子,透入了窗户之中。他犹如溺水的人终于挣扎出了水面一样,在这一瞬间坐起来,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息。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从脖子流到了衣服里,留下了潮湿的印子。

汤宋罗转过头去,看见了坐在凳子上静静等他的唐嘉。

“怎么是你。”汤宋罗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没有来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让自己都感到差异。

然而他又叹了一口气,说:“果然是你。”

这语气,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唐嘉的脸色有些白,他逆光而坐,让人不易察觉他的疲惫。见汤宋罗醒过来,唐嘉微微笑起来,说道:“你回来了。”

汤宋罗点了点头,而唐嘉却又补充道:“真好。”

汤宋罗从**站到地上去。

长久的梦境折磨的是他的灵魂,而非他的**。因而这具年轻的身体仍旧朝气蓬勃,充满了力量。只是睡眠让汤宋罗感到有些饿。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汤宋罗这样叹息。

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这记忆,又是他必须的东西。这些记忆让他明白,为什么长久以来的汤氏一族只能是残次品。

因为这一部分记忆的缺失,他们只能是永远的残次品。

他是汤宋罗,却并不是单一的汤宋罗了。而是在许许多多的生命里,不断相逢而产生的千万个汤宋罗的集合体。

这是恐怖的,当一个人的身上聚集了千万个自己的时候,他身上的力量,就会像是一个颗原子弹一样,爆炸开来,伤人伤己。

“当然。”唐嘉回答说。“在这个世界里,我能做到任何事情,只要我想。”

汤宋罗轻轻笑起来,他的笑带了老年人才有的沧桑,因此让他变得更加有魅力,更能吸引人类的目光,尤其是女人。

可汤宋罗却觉得自己身心疲惫,唯有一件事,能够让他燃起对生活的向往。

这必定是一个女人。

汤宋罗笑笑,对唐嘉的言辞不置可否,他说道:“我开始佩服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智来抵御时间的侵扰。”

不等唐嘉说什么,汤宋罗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唐嘉回答说:“明天。”

顿了顿之后,唐嘉又说:“这些时间,对我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须臾而已。”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并没说话。

汤宋罗与唐嘉两人回到了正院,正碰见一袭红衣的云裳站在那里。她的眉目依旧如画,漂亮的像是永不疲惫的刺绣。

见到汤宋罗,云裳只是浅浅的笑,说:“夫君,你回来了。”

汤宋罗的心里想起别样的别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这样的称谓,因而沉默。

可云裳却说:“夫君。”

她的眸子闪亮而澄澈,仿佛少女。

“这兴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谓您,我知道你要离开。我也是如此。你我的夫妻缘分大概只有这么多,如今好聚好散,我们兴许还能有缘再见。”

汤宋罗不知如何开口,他并没有想到云裳竟然如此的明白,因而愈发难以开口。这样贤惠的女子,他感动到骨子里,可更大的愧疚在汤宋罗的心里蔓延。

汤宋罗点了点头后,云裳就走了。

两个人看着云裳的身影消失之后,汤宋罗才回来说道:“这个女人,有问题。”

他着实不想猜忌她,可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唐嘉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说:“有问题你还留了她这么久。”

他仿佛并不为这样的变数而感到担忧,只是笑了笑说:“准备明天出发吧。”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只不过临走的时候,汤宋罗却看到了杜月。

她正坐在树底下,无聊的晃着双腿。少女的发散发着清幽的香味,夹杂着果子是的青色,让人愈发觉得赏心悦目。

汤宋罗驻足,他看着杜月,又看了看唐嘉,便说:“这就是你找到的容器么?”

唐嘉点了点头,然后汤宋罗又说:“是个不错的孩子,有点像她。”

于是唐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只是,你不觉得可惜么?”汤宋罗又说道。“她只是个孩子,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唐嘉眯着眼睛,低声对汤宋罗说道:“我以为我告诉你世界的真谛,你便会摒弃这些多余的慈悲。可我想多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羁绊,远远比我要多的多。”

汤宋罗转过头来,正又看见了唐嘉的眼。

这是一双恍若星辰的眸子,带着坚韧的光,让人无法与他直视。

“对我来说,她就是一切。我的一生就是为她而存在。为了她,我可以创造世界,也可以放弃世界。我并不在乎这些事情,我只在乎她。”唐嘉说。

汤宋罗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看着这个陷入狂热的男人,却并不想要阻止他。

因为汤宋罗知道,一直支持着唐嘉走到今天的,是一种叫**的情绪。只是汤宋罗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热烈而持久的爱,滚烫到要把整个世界都灼烧一样。

此后,他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地方,经营着最后一个夜晚的规则人生。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生命都会发生不一样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却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这是一个无聊的夜,虫子在安静的鸣叫,月亮却喧嚣的催促着万物。

一切都变得蠢蠢欲动。唐嘉将会迎来人生的巅峰。

他知道自己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忘却了生命存在的时间。

他仰面看着这个世界,终于寂静无声的落下泪来。

“请等着我。我终于做到了。”唐嘉这样低声的说,他如同幼兽一般的低吼,发出了沉闷的呐喊。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

次日清晨,唐嘉与汤宋罗,带着一群小跟班便上路了。

送他们走的是云裳,这个女子站在门口,一袭红衣,如同每次送汤宋罗离开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手里握了一根长笛。

云裳的身后站着一个老者,他怀中抱着一把琴。他席地而坐,有优美的琴声便从他的指尖流出来。

云裳倚在门口,她合着琴声轻轻地吹起笛来,这声音如同呜咽的布谷鸟,在低沉的琴音里辗转又沉入寂静。

汤宋罗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云裳站在门口,她的曲子那样的长,长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等到汤宋罗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云裳终于停了下来,她倚在门边寂寞的流泪,一脸的泪水染化了妆。

“小姐,我们也走吧。”那老者也停下了琴音,上前来对云裳如此说道。

云裳点了点头,声音中似有哽咽之意,却久久的没有说话。

那老者叹息道:“小姐追随汤家公子也有好几年了,他既没有心思,小姐又何必介怀?如今恩也报了,也应该回去了。”

云裳又点了点头,似是明白老者话中的意义,便说道:“我心里明白,琴伯也不必说了。只是公子这一去,恐怕此生无缘,只希望这一曲云中歌,能常伴公子左右,能在有用之时,成有用之事。”

“小姐心意至此,恐怕没什么遗憾了。”被称作琴伯的老者叹息道。

云裳合上眼睛,长久的呼吸,而后她又睁开眼睛,如画的眸上出现些许别样的神色。她转身回了汤府的宅邸中去,就如同每次一样。

而顿了顿后,云裳说:“我们这就回去,只不过不知道那人的修为到了何种地步。我惶恐连累琴伯。”

琴伯却笑着说:“咱们出来时就是一起,怎么回去却不一同回去了?你这孩子向来有主意,如今却也糊涂了。我们一同回去,也好有一个照料。”

云裳听琴伯这样说,便笑了说:“多谢琴伯。”

说罢,云裳便去把院子的门都一一锁好了,像是主人出远门一般。而到了自己常住的院子里,那一直跟着云裳的侍女转眼也成了一架纸人,被藏在了柜子里。

云裳与琴伯相视一笑,两人身上皆是红光一闪,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了悠扬的乐曲声,在汤府的院落上空徘徊不绝。

关于这一年,塔斯罗里留下了这样的传说。

说是汤府终于在汤祖之后出了一件人物,汤祖心中欢喜,便差乐童在此奏乐。这如同仙乐的声音在汤宋罗家的上空绕梁不绝,徘徊了三日,方才渐渐地散去。

而等到音乐声散去之后,汤宋罗等人也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白翼城。

这一年,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