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真是马如龙,可有得查了。”朱三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暗自想着。

这几年,他们倾尽全力追查马如龙在江湖中所有行踪,却还不知他曾在这里住过,或许是当时查的人认为这个马三与马如龙绝不相干吧。

一个人悄然走过来,在他耳边道:“禀堂主,房顶上的兄弟打了信号,对面人正是马如龙。”

“什么?”朱三腾地站起,身躯笔直,仿佛被什么物事在腰脊顶了一下,他面色凝重中带着些微的惊惶,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居然是真的,他一时间竟有手足无措之感

向乾和魏德迈更是目瞪口呆,他们眼中那个虽不遭人鄙视却也从没人重视的小赌徒竟尔是江湖中惊天动地的人物,直感匪夷所思。

“胜子,你家烟囱堵了,还是房顶漏了,大清早上的穷折腾什么?”

外面传来马如龙的声音,朱三和乐广并没听过他的声音,便向几个在客栈听他说过话的两人望去,那两人满脸骇惧之色,点了点头。

一听到这声音,他们就跟被鬼附上身一般,向乾和魏德迈也点点头,意是正是马三的声音

屋主李胜在屋顶上强作笑颜,也大声道:

“马三,你这个混蛋,回来也不露露面,听说还在哪儿骗了个媳妇,一天到晚躲在屋里捣鼓什么呢?”

马如龙站在屋檐下,和李胜开着玩笑,却把房顶几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认出了在客栈外围攻他的人。

他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的,还在他已恢复了四成内力,尽可周旋,他回身对屋里的三娘子低声道: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我不叫你时,你先在屋里躲着。”

三娘子看到他的脸色,又望望对面房顶上的人,心中已然雪亮,点点头,便收拾起东西来

马如龙又喊道:“胜子,请转告躲在你家的那些客人一声,请他们过来吧,若是迟了我可没工夫等。”

无需他转告,朱三等人听得清清楚楚,朱三拔足冲了出去,知道被马如龙觑破了,其他人跟在后面。

马如龙打开院门,恰好看到朱三从对面冲出来,两人瞬时间都怔住了。

“马如龙,”朱三脱口喊道,这一声喊出后,双方都无需遮遮掩掩了,他身后的人迅速把守住街道两边,以防马如龙逃逸。”

他们都料错了,马如龙根本没有逃的打算,相反,他正愁找不着他们呢,不过在只有四成内力的情况下,他倒也不希望和他们撞到一起

“在下正是”马如龙应了一声,“请问阁下台甫?”

朱三犹疑片刻,答道:“在下朱广生,江湖人称朱三的便是”

他谛视马如龙有顷,见他脸上神采飞扬,说话也是底气十足,殊无内力匮乏迹象,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倘若这点上料错了,那可大事不妙。

“请吧。”马如龙侧身肃客,他这一客气,朱三倒不好马上出手了,虽然他此番出动得到的指示只有一个:除掉马如龙。

朱三向乐广望去,请他拿主意,乐广也没想到和马如龙之间还有言谈的可能,不过人家既以礼相待,自也不能出手就打,太煞风景,他点点头道:

“马公子既诚意相邀,咱们怎好推却?他两袖一拂,飘然径入。朱三暗自佩服他的胆识气度,也随后走了进去。”

马如龙搬出三把椅子,三人在院中坐下,朱三大不自在,觉得自己跟叫来受训的小学生似的,这几天他心里已构思出上百套找到马如龙如何发动围攻的计划,事到临头却尽数落了空。

马如龙先不说话,而是伸出左手,掌心里托着三枚金百合徽章

朱三和乐广面面相觑,不明其意,他们也猜得出这三枚徽章的出处。

马如龙缓缓道:“不知该当如何称呼,贵派尚未开山门立堂口,但江湖中的事情你们却管得不少,这倒也无妨。

“有人喜欢站在明处,也有人喜欢站在暗处,这是个人的喜好,别人管不着,在下诚心想请教的是:你们为何总跟我过不去,而且大动干戈?”

朱三尚未答话,乐广抢先道:

“咱家也正要向马公子诚心请教,马公子师出何门?贵派堂口在哪里?而且为何总和我们过不去?”

马如龙冷冷道:“就因为金顶上人那桩事?我知道他是你们的人,而且他是自杀的,这件事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

“他真是自杀的?”朱三脱口问道,金顶上人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已成为武林不解之谜,排名仅在凌峰死因之下

“他当然是自杀的。”马如龙道:

“上人武功高超,地位尊崇,谁能杀死他也是天大的荣耀,在下还没恁地谦光”

“假如是光明正大杀死他的自然是份不小的荣耀,假如是用阴谋诡计害死他的,就难免怕被人知晓了”乐广讥讽地道

“老人家是想考较在下了?”马如龙站了起来,“请教老人家高姓尊名?”

“咱家乐广。”乐广也站了起来,脚跟一磕,把椅子踢到后面,朱三随之站起,两手微提,蓄力于掌。

“且慢”马如龙道,“咱们是文打还是武打,先划出道儿来,若是文打,是斗一场还是斗两场,使点到为止还是不死不休?

“若是武打,你就招呼你们那些兄弟并肩子上吧。”

划道儿自然是武林规矩,乐广和朱三却没和谁划过道儿,他们一向都是以霹雳手段突施攻击,得手后也不留活口,是以他们做的事虽不少,却没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朱三被挤兑住了,只好硬着头皮道:

“咱们不是森林里的野人,那就文斗吧,点到为止,假若马公子承让一招半式,就请马公子随我们回去听候处置。”

“听侯谁的处置?”马如龙问道,朱三道:“敝长上”

马如龙追问道:“令长上又是谁?”

朱三笑道:“这就不能和你说了”

马如龙冷眼看着他,情知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只能划道儿挤兑他,便道:

“假若在下赢了一招半式,阁下就要跟我回去,听凭我的处置了?”

朱三摇头道:“不,你要是真赢了我和乐老,你可以走人,但这事还不算完,只能给你两个时辰先逃,随后我们还要追你,我们再见到面,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决斗了。”

马如龙拂然道:“这划的什么道儿?假若你们赢了,我也给你们两个时辰先逃如何?”

乐广仰天笑道:“马公子,你真会说笑,我们既然赢了,为何还要逃?”

马如龙道:“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我既然赢了为何还要逃?”

朱三道:“马公子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赢上一招半式跟制住对手是两回事,你就算招式上赢了,想要平平安安走出这院子也难。”

马如龙和朱三对视半晌,各自打着算盘,从表面上看条件不对等,马如龙吃了很大的亏,但实际上文打对朱三毫无益处,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而文打这个优势就用不上了。

马如龙只是顾忌三娘子的安全,才先拿话挤兑住朱三,朱三也绝非轻易上当之

人,他答应文打只是想试试马如龙现在究竟有多少内力,只要有机可乘,文打的诸般限制对他毫无约束力

马如龙笑道:“那就两场并作一场吧。”话音未落,他抡起椅子向两人头上砸去。

二人不意他说打便打,只得闪身避开,马如龙切入二人中间,迅即向乐广踢出两脚,乐广不辨虚实,只得向后再退,朱三正欲处招,马如龙掌势虚晃,已向他连攻三招,朱三慑于他的威名,不敢贸然接招,身形连闪,避了过去。

马如龙心中暗喜,他已不敢心存速战速决之念,那样会把他的内力耗尽,但他有人所不知的绝技,运用胎息功,他的气息无尽悠长,不必吸气换气,也就没有新力旧力之别,他只能倚仗这一点,打一场完全不耗内力的决斗。

朱三和乐广立时发觉自己已被逼处下风,马如龙的出手并非如暴风骤雨,而是轻飘飘浑若全不着力,但却迅疾无比,所攻击的角度更是诡异莫测。

这正是马如龙先讲下“点到为止”的秘奥,他的出手虚飘飘不含内力,并无杀伤性,但只要被点到,对方便输了。

朱三乐广一时不察,上了恶当,心里连珠价叫苦不迭,只得把他这些虚飘飘的招式当成重手法拆解,唯恐被沾上一下,如此拆解起来可谓功倍事半。

五十招甫过,二人已感有些吃不消了。

在这五十招间,二人纯取守势,兀自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最令他们吃不消的是马如龙出招的诡异莫测,乐广招式精纯,别家招法一式不取,这也正是武林中人所谓的“正路子”。

但他见多识广,于各派招法无所不窥。朱三则是所谓的“野狐禅”,旁涉百家,贪多务得,却也尽得神髓,他原以为自己可谓“博杂”了,不意却碰上了马如龙这位“博杂”宗师。

马如龙兼涉百家,却只是用其皮相,内力依然是自己师门嫡传,在内力上可是丝毫“杂”不得,各家招法在他手上使将出来,便往往变异常轨,看之似正,触之实偏,但两人都无法将招式接实,自也无法探明,只觉得他的招式诡异,难以猜解。

若仅如此倒还罢了,更令他们心骇的是马如龙变招之诡异,他刚使出一招嵩山派的“开窗望月”,下一招顺势而成应是“雪拥蓝关”,朱三拆了一招“开窗望月”,心中、手上均已做好拆解“雪拥蓝关”的招法,不仅可拆解无误,且可顺势反击。

孰料马如龙使出的却是峨眉派的兰花拂穴手,堪堪击在他使出的拆解招法的空门上。倒仿佛他看清了对手的招式,又把空门故意凑上去一样。

他哪里知道马如龙的这套功夫就是按招法的生克练出来的,先使出一招,下一招必是针对破解这一招法的空门而发,是以前一招似乎是专为后一招而设的陷阱,如此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朱三拆了十几招后已明白其理,偏生他对百家功夫浸**愈深,愈难摆脱其影响,见招拆招已成他本能的反应,而马如龙出招变招之快又不容他有想上一想的工夫,他感到自己仿佛是头被牵着鼻子在沼泽里打转儿的笨牛。

乐广虽以独门拳脚相抗衡,却比朱三也好不了多少,主因也在于他对马如龙所使招式的思维定式上,这种思维定式一旦固定,想改变难于登天,此时二人都暗恨自己对各派招法所知太多,倘若只练一门功夫,对别派招法懵然无知,到不致如此窘困了。

马如龙转瞬之间又攻出十几招,这套功法他已使得纯熟无比,兴致酣然,挥洒之际将两名对手左右缠绕在一起,那一记记招式仿佛一条条看不见的蛛丝将二人紧裹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