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以往的那些遭遇,元怿知道,想要让宣武帝相信清河王他们的调查结果,要想让宣武帝能够抹灭他和高肇之间深厚的亲情,大义灭亲,将高肇还有高家的朋党一撤到底,是一件几乎没有可能性的事。

既然是件没有结果的调查,那么,胡绿珠的目的呢?

上次她和自己说过,最近针对清河王元怿的弹章如云,要想洗清自己的清白,就是查出对手的污点,而高党上下贪腐、沆瀣一气,不但在徐州卖官成风,就连青、冀数州甚至六镇的将职,高肇这贪财的老儿也全都没放过。

首领大太监刘腾,因为自己在官员考核上落到的好处也全被高肇半道上劫走,也对高肇一肚子意见。

高肇的这些所作所为,宣武帝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他佯装不知,从来不让吏部和御吏台派钦差大臣,下去彻查,这早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现在,如山铁证放在了宣武帝眼皮子底下,他还能佯装不知吗?

也许,胡绿珠要达到的目的,就是震慑。

是让宣武帝决不再相信高党对清河王还有胡贵嫔的打击,是对高党彻底的不信任。

如果是这样,尽管目前还看不到这次花大力气去调查徐州卖官案的直接结局,可高党在宣武帝心中的形象,已经从根本上毁了。

元怿有些佩服起胡绿珠起来,引而不发。 这的确是宫斗,是廷争地最高手段。

宣武帝的眼神果然黯淡了一下,他有些疲倦地扭过脸去,长叹一声道:“人间事,最难得是真糊涂啊。 四弟,你也读过庄子的,庄子说过。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朕不能割舍掉一个从小没见过面的舅舅。 又怎么能忍心让自己最喜欢的弟弟天天焦虑不安呢?”

胡绿珠和元怿听得都有些糊涂了,宣武帝这是啥意思啊?明着要包庇高家了,可国法家法他又实在不能闻而不见,那他还能怎么办?

宣武帝抬抬下巴,示意跟他进来的刘腾收起胡绿珠手中的那些“卖官案”卷章:“这件事,不要再深究下去了,朕会好好收敛高家地气焰。 怿弟,从下个月起,朕将拜你为大司空,还要解除五弟元怀的监禁,让他官复原职,朝廷三公之位,朕会从元氏亲王里考虑人选……”

元怿心中一喜,皇上地口气终于松动了。 原来他对元氏宗室可是极度敌视的啊,认为元家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没一个kao得住,而今天听皇上的意思,司徒、司空和太尉这三公之位,有可能全部安排元氏亲王担当,这是自孝文帝过世后。 还没有过的大事。

自己这一两个月在“徐州卖官案”上花费的力气,全都没有浪费啊。

临走之际,宣武帝又转过脸,认认真真地望了一下胡绿珠。

虽然他神情平和,模样深沉,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想地是什么,可胡绿珠还是浑身惊悚了一下。

皇上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看得自己后背发冷?

她望了一望桌边放着的那些礼物,南梁建康城新出的花样锦缎,高句丽贡来的珠宝首饰还有龙涎香。 柔然边市里皇差采买来的紫色羔羊皮。 看来宣武帝此来,主要是兴冲冲地给她带了些新奇好玩的礼物。 没想到却遇见了这些血腥沉重的场面。

从前她可以在他眼神里读到的怜惜和欣赏,这一次,她没有看到。

宣武帝一走,受伤地元怿也要告辞了,他半边身子都缠着洁净的白色绸布,鲜血仍然止不住渗了出来,但元怿决不肯让人扶持,微笑着施礼告别道:“贵嫔娘娘,这次元氏宗室复兴,多亏娘娘指点,将来若有用得着小王的地方,尽管开口。 ”

胡绿珠望着他行走吃力的模样,心下既难过又感动。

刚才,如果不是他奋不顾身,挡在了她的面前,此刻她早就魂归地府了,难得的是,元怿毫不居功,竟然还感谢她用“徐州卖官案”去打击高党。

在生死悬于一刻之际,他竟然肯用自己地身躯去为她挡住致命的一击……他对她的情意,她觉得几乎难以承当。

怀着这样一份愧疚的感觉,胡绿珠将他送到宫门前。

她下个月就要出宫居住了,这虽然是宣武帝对她的特别关照,但这也意味着,她将会被严密看管着,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元怿。

也许感情对她真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此刻,看着这位英朗过人、正直能干的王爷为她舍生忘死,她能感受到,仍只是强烈的感恩情绪,却没有被吸引的感觉。

能打动她的人,到底是十倍聪明能干于她,还是阴险毒辣地一代枭雄呢?胡绿珠扪心自问,却也找不到答案。

连爱地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辜负了自己的青春芳华,她也不是不惆怅地。

清凉殿外不远,便是出宫的西侧道,胡绿珠与元怿告辞后,止步转身回来,猛一扭脸,却望见西侧道对面的一株海棠花下,一双碧蓝的眸子正冷冷地凝视着她。

“尔朱王妃!”胡绿珠望见那是携子入宫的清河王妃尔朱氏,出于礼貌,停下脚步,远远含笑打了个招呼。

从前一向显得忧郁而含忍的尔朱王妃,却大步走了过来。

“胡贵嫔!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你即将成为太子的母亲,未来的太后了!胡贵嫔当年一心要当国母,如今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吧?”一向说话直率的尔朱王妃,今天的话里却饱含着讥讽的味道,让胡绿珠感到不悦。

“尔朱王妃何出此言?”胡绿珠也不客气了,声音也变得冷冰冰起来,元怿对她怀有情意,又不是她的错,何况她从来就没有和元怿私通款曲,尔朱王妃凭什么当面讥笑她,“莫非尔朱王妃认为,皇上就活该年近三十却膝下无子么?是啊,本宫忘记了,前年,有人说过,如果皇上还不能生育,最好把亶儿抱进宫里当太子……”

胡绿珠说得有些刻薄了。

当年,的确有元氏宗室提过这种奏章,但这不过是无数针对宣武帝无后所作的预案之一,尔朱王妃其实不是个贪图富贵的女人,跟高皇后、于皇后还有胡绿珠她们比起来,尔朱王妃简直可以称得上一个没有权力欲望的女人。

尔朱王妃的蓝眼睛里满是愤恨:“哼,算了吧,我不会拿我的亶儿当争权夺利的筹码,胡贵嫔,你既已得到皇上的宠爱,又如愿生下了太子,就该安于本分,为什么你至今还没有放过四王爷?”

原来刚才自己送元怿出宫的场面,落在了尔朱王妃的眼中,竟让她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