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绯隔三差五就要上一趟青楼,大约是已经习惯了,此刻她已经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玉人馆的莺莺燕燕们的调戏,同时还会顺便摸一把揩揩油,以证明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因为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放过占女人便宜的机会。

悠悠然往前踱了几步,触目皆是锦绣丝履,耳听环佩叮咚,宋绯暗叹几声,面上却笑得愈发开心。摆脱了几位姑娘的纠缠,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径直拐到位于通道最里头的房间里。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靠坐在榻上的妩媚女子迎上前来:“世子,你怎么来了?”

宋绯阖上门,径直坐下来,嘴角习惯性地浮上轻佻的笑容:“嗯,这不是想你了么。”

晏青青托着腮,眼波一转,很配合道:“难得世子还专门跑一趟,世子的情意青青真是无以为报呢。”话刚说完,宋绯很自然地过来搂她,青青不耐地拨开她,“周围没有旁人,你整天这样装累不累?”

“抱歉,本世子还真是习惯了。”宋绯正色,站起来背着手踱到窗边,来到晋国做质子整整两个月,她已将男子的神态举止学了个十足,除了身形稍微削瘦一些,别的地方还真看不出异样来。

伸手打开窗牖,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脚底下是花花绿绿的世界。

宋绯摸了摸嘴角的笑痕,现今的世道,天子式微,礼崩乐坏,各国诸侯并起,杀戮战争是再频繁不过的事。各国之间交换质子也再寻常不过。

她原是卫国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已女扮男装代替卫国世子入晋为质。

晋是强国,卫是小国,若是让人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卫国世子,那便是泼天大祸。

上一世她就是太大意,吃了长相的亏,被人识**份,自己不仅落得身死,还牵连了整个卫国。如今重活一世,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露出一点马脚。

她天生肤白,扮男子很容易惹人怀疑,所以在来晋国的路上,她弃了温暖舒适的马车,改骑马,那会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令,酷暑难耐,撑了五天,硬是将白皙的皮肤晒成健康的麦色。

女孩家爱美,谁愿意如此,她是别无他法。

男人天生力气大,她此行只带了两个侍从,田业和韩云起。韩云起身手不错,每天用罢晚膳,她都会跟他学一个时辰的拳脚功夫,坚持了两月余,力气虽比不上男人,但总算有些长进。

她能瞒天过海还有一点事卫国出美男,而且男子大都长得偏阴柔一些,加上她身材高挑,跟一般男子比起来矮不了多少。所以在晋国呆了一个月,倒是没让人发觉半点异样。

晏青青原本就是卫国安插在晋国的细作,委身玉人馆,既不容易令人怀疑,也容易打探消息,因为青楼鱼龙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宋绯来到晋国后,便和晏青青接上了线。男人嘛,身边本就没有侍妾宠姬之流的,再不上青楼,很容易令人怀疑,所以宋绯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以示自己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而晏青青就是她在玉人馆的“红颜知己”。

宋绯抚着窗棂心想,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晏青青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笑着打趣道:“我说世子呀,你完全没必要来得这么频繁,会影响本姑娘接客的。”

宋绯回过神,撩袍坐下,取了一只茶杯把玩道:“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是好色。我不来岂不令人怀疑。”

“天底下的男人嘛,确实都是一个臭德行,外表再衣冠楚楚,进了玉人馆瞬间变色鬼。”晏青青打着扇子,不知想起什么抿嘴笑了笑,“晋国的王上今年二十有二,血气方刚的年纪啊,竟然坚持为先王守孝三年,不立后不纳妃,啧啧,我起初还以为他多正派,后来听流言才知他不过是打着为先王守孝的招牌而已,其实是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宋绯抚着杯缘,不置可否道:“只是坊间传言罢了,做不得真。”上一世,她只见过晋王两面,两次都是在王宫中的晏上,隔着幢幢人影,他站在万人之上,而她仅仅只有一席之地。虽接触得不深,但却隐约觉得晋王陛下是位深不可测的人物。

两人正谈笑,外面传来敲门声,只听青青的婢女在外轻声提醒道:“姑娘,太叔公子朝这边过来了。说是要见你。”

宋绯眼风扫了外边一眼,双手本能地一搂一抱将晏青青抱入怀中,而青青也顺势坐在宋绯的大腿上,涂满丹蔻的修长玉手搂住她的脖子,衣袂间尽是勾人的馥郁香气。

宋绯毕竟是位姑娘,起初青青坐在她腿上时,她还有些受不住,不过时日久了,她早就锻炼出来,甚至还能做出享受的表情来。因为真正的男人应该很乐意美女坐在自己大腿上的。

此刻宋绯的表情就很享受。

刚坐定,半掩的窗牖被推开,一人靠在窗下,锦蓝深衣,贵公子的派头,一脸的骄矜,他瞧了里边一眼,眉头挑得老高,嗤地笑出声:“我一进来便听说卫国世子也在这里,啧啧,,一有闲暇就迫不及待地来这里,瞧这点出息……”啧啧叹了一声,“果然是小国来的,见得世面忒少。怎么,我们晋国的美女比卫国的水灵多了吧?”

在青楼里男人和女人关在房里一般会做的只有一件事而已,对方不仅大刺刺推开窗子撞进来,无半分忌讳,言语上还要讽刺几句,只能说,他真是毫无礼义廉耻。真不像是名门出来的贵公子。

宋绯对他时不时的挑衅已经习以为常,对付这种人,你越生气,他只会越高兴,你若是唯唯诺诺,他反而会认为你好欺负,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所以保持平常心即可。

宋绯一手揽着晏青青,适时彰显着男性本“色”,微微一笑道:“太叔公子说得是,晋国的美女确实比卫国的美女好看。不过太叔公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喝茶么?”言外之意你不也是来嫖的么?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太叔棋听出他言外之意,肚子里有些恼火,寄人篱下竟然还如此不卑不亢,他是哪里来的底气?他扯唇笑道:“本公子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吧,指不定哪天晋要灭卫,正好可以拿你来祭旗。”

宋绯仍是笑:“卫国若是被灭,太叔公子会觉得很光彩么?你莫非忘了你的祖上也是卫国人,做人做到把自己的祖宗忘了,也真是悲哀。”

太叔棋重重一哼:“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你也就嘴上逞逞强罢了。”朝晏青青勾了下手指,“青青姑娘快过来,爷今个让你伺候。”

那语气好像是赐予青青天大的荣幸。

晏青青闻言自宋绯膝头上跳下,款款踱至窗下,灯火下一张脸艳丽至极,眼里秋水盈盈。太叔棋目光有些发怔,只听她低声道:“卫国世子哪及得上您,妾身也不愿服侍他,可我做的便是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客人出钱,我也不好违拒,公子若是真的喜欢青青,替青青赎身可好?”

她是久经风月的人,懂得拿捏人心,既让太叔棋听着高兴,又能让他打消念头。

太叔棋一听忙道:“得,爷今个就不为难你了。”晏青青长相虽美,却不大对他的胃口,会挑她只是不想挑衅卫世子罢了,一听晏青青想让自己替她赎身,生怕对方缠上他,忙打消了念头。

太叔棋前脚一走,宋绯松懈下来。

晏青青走过来给她揉腿,嘴里道:“太叔棋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偏巧他爹又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宋绯吐了口气,又笑起来:“我能怎么办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晏青青叹道:“生在帝王家也不是事事如意的,享受多大的尊荣,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宋绯在玉人馆宿了一夜,直睡到日上三竿,*苦短,大概每个男人都这么觉得。她现在碰上事了第一反应是:若是男人,会怎么应对?时日久了,她已经习惯了站在男性的思维上思考事情。这是个好现象,不容易露出马脚。

天气委实炎热,宋绯洗了个澡,整了整衣冠,确定胸口被束得平坦如玉都,然后浑身清爽地走出玉人馆。伪装男人久了,连步伐都迈得大了一些。

自卫国带来的两个贴身长随田业和韩云起早已在外边候着,见状忙迎了上来。

晋国是大国,连都城都比卫国都城来得繁华,布局和建筑风格自成一派,看起来十分大气。玉人馆位于玉都的城东,这里是烟花柳巷的集聚区,而宋绯住在城西的骊山别馆里,这处别馆是晋景公也就是现任晋国国君的父亲为讨好宠妃下令敕造。景公薨后,宠妃齐姬也随之薨逝,昔日夜夜歌笙的骊山别馆彻底沉寂下来。

桓止继位后将骊山别馆重新修葺了一番,专门用来接待各国诸侯使者以及安置别国质子等。

这周围还有大片林立的宅邸,夹杂着宫柳青青,远远望之巍峨如仙邸,是晋国的贵族聚集区。

宋绯再次整了整衣冠,抬脚进去。骊山别馆并不大,胜在建筑绮丽,无一不透着精巧。

刚走几步,却见一人自照壁后悠然走出来,黑冠玉簪,玄色曲裾深衣,气势如虹。身后紧随着骊山别馆的掌事者王宗印,王宗印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

宋绯停了步子,心里有些惊讶,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正思忖着,那人目光突然扫过来,乌漆的眼,沉静的眸,不言不笑的模样令人胆颤。

宋绯心里猛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