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使节住在别馆的东院,而晋国使节住在别馆的西院。秦使找人去西院探听了下,得知卿季宣正在收拾行囊,连来时带的聘礼也自卫侯那里索要回来,准备一并带回晋国。

连聘礼也带回去,那显然是打算放弃了。

秦使百思不得其解,卿季宣前日还因为这桩婚事和自己争执不下,怎么转眼就放弃了?

他捏着胡须沉思,莫非这个卫国公主有什么隐疾被卿季宣知道了所以打算放弃?可既然是隐疾,卿季宣又怎么会知道?他想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卿季宣在故意诈他,想诱骗他离开。等他离开了,卿季宣再去而复返,嗯,肯定是这样。

他负手站在廊下,远远瞧见晋国使节一行人朝这边走过来,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迎上去,笑问道:“长平君怎么突然要走?”

卿季宣深深看他一眼:“天下美女多得是,我们何必争来争去,凭白让卫侯得了好处呢?我就不跟先生争了,先生好自为之。”

秦使心里愈发疑惑,长平君话里有话,可是故意不说是想看他笑话么?眼看他指挥着队伍准备离开,秦使忙将他拉到一边,言辞恳切道:“长平君突然离开肯定是要原因的,莫非是卫国公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卿季宣只道:“背后非议他人,非君子所为。”

秦使赔笑道:“在下知道长平君是君子,可君子都有一副仁义宽厚之心,您忍心看我被欺骗么?”

卿季宣沉默半晌说:“卫侯有好几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先生不如劝秦王改改主意?”

秦使有些无奈:“就算另择他人也得有理由不是么?长平君就告诉在下吧。”

卿季宣叹了口气道:“这位镇国公主原是五月五生,在宫中并不受宠。阖宫上下只有卫世子待她好,据说公主和世子自小食则同案,寝则同床,后来带世子娶妻之后才改变这个习惯,不过公主偶尔还会大半夜地去世子的寝宫。于礼不合啊,而且他们兄妹这样亲昵……”

秦使一脸不敢苟同:“确实过于亲昵。”

“而且先生应该知道当年齐王的女儿文姜夫人和自己的亲哥哥私通,嫁给鲁国君主后还是死心不改,后来她和哥哥私通之事被鲁公发现,鲁公大怒,文姜心慌意乱,便联合兄长将鲁公杀害。”

秦使听得心惊肉跳。卿季宣又道:“我做事稍微谨慎了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可能公主只是对世子依赖了一些,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秦使道:“那这些应该是宫廷秘辛,长平君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我昨日去宫中无意撞见了世子妃和公主在后花园里起了争执,偷听了一些才得知的。唉,还是谨慎一些吧。说不定公主就是下一个文姜夫人。”

秦使将信将疑,私下派人去打听,果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可是这也不能排除卿季宣使诈的可能,而且就这样回去没法交差啊,他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绯早就料到秦使没有那么好骗,没关系,她还有办法。就是……唉,为了顾全卫国还有晋国,她的名声恐怕也毁得差不多了。

次日,宋绯派了位谋士前去游说秦国大夫百里诺,百里诺起先不肯见,后来一听对方是卫国人,心思一动,亲自出去接见了。

谋士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大人曾派人到晋国刺杀卫国世子,镇国公主已然知道,必对大人怀恨在心。虽然刺杀事件秦王是主谋,可是镇国公主若嫁给了秦王,夫妻一体,自然不会怨恨秦王,反而会迁怒于大人,届时大人将如何自处?”

百里诺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某些人将卫国公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秦王一门心思想将美人娶回来,他若是出言阻止,秦王必以为他是出自私心。当初刺客的事本是秦王授意,结果到头来自己落得两头不是人。也或许卫国公主并不知道刺客的事是他所为,这么一想他心里便稍觉宽慰。

事实证明,他高兴得太早,这样可就难办了。可眼前人来历还不明,他也不能轻易将自己的老底给透出来,不动声色道:“先生从卫国远道而来,想必是有什么指教,可老夫跟先生无亲无故的……”

谋士打断他道:“不瞒大人,我们公主和晋王两情相悦,可是又不想得罪秦国,大人若是能劝秦王打消主意,不仅自身祸可免,晋王也会感激大人,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如何劝秦王打消主意还是个难事。

他拈着胡须沉吟:“想要秦王打消主意也得有个原由不是?可是该找什么借口啊?”

“百里大人和郑大人交情如何?”郑大人就是奉命出使卫国的那位。

百里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交情还算可以。”

“这个嘛,虽然如此做对我们公主名声有损,但也只能这样了。”谋士叹了口气,“百里大人可以对秦王说镇国公主和其兄太过亲昵,秦王若是娶了公主,恐有文姜之祸。郑大人也知道此事,你提前和他商量好,如果秦王问起,他自会为大人证明。”

百里诺眸子一亮,为君者最怕的是两件事,一个是亡国,一个是死亡。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拿这个说服秦王应该可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百里诺果然去见秦王。秦王将信将疑,又将郑大人召回来询问。

郑大人反复想了想,如若卫国公主和其兄真的亲昵过了头,他瞒而不报那是杀头的罪,本以为是趟美差,谁料是个苦差事,他只好将自己在卫国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秦王听闻,这才罢休。

这厢秦使前脚刚走,卿季宣后脚就折了回来,宋谨趁机到卫侯面前说秦国已经放弃。

卫侯不疑有他,宋绯和桓止的婚事几经波折,这才成了。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婚事甫传出去。最震怒的莫过于秦王,他怀疑自己被深深欺骗了,百里诺在一旁道:“陛下多虑了,被骗的怎么会是您呢?被骗的明明就是晋王,他就等着戴绿帽子吧。”

秦王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婚期将近,桓止隔三差五地修书一封,千里传递,以慰相思。

宋绯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有欣喜也有不舍,更多的是待嫁闺中的羞怯。

婚期就在七天之后,卫国离晋国路遥,肯定不能当天迎娶,加上又是在雨季,路上若是遇上暴雨,队伍会很难前行。所以晋王的迎亲队伍早在十几天前就抵达卫国,休整了三四天后,明日便要出发。

王后早已将婚服做好,宋绯跪坐在铜镜前,身上是玄色的婚服,端整的模样,袖口以及领口都是朱红色的锦缘,腰间也是用宽宽的红色锦带一束,宽袖垂在两侧,迤逦在地,她的坐姿十分端庄,长发披散下来,直垂至臀部。

两个侍女跪在一侧给她梳发,盘发是个大工程,宋绯等得昏昏欲睡。半晌才听得一声:“好了。”

宋绯睁开眼睛,只见王后坐在榻旁含笑看着,她招了招手:“阿绯,过来。”

宋绯慢慢移步过去,在王后膝前半跪下来。

王后替她整了整衣襟,她家的姑娘,都出落地亭亭玉立,眨眼到了嫁人的时候,有些闺中之事便不得不说了。王后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启口:“阿绯,这闺房之事……”

宋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母后要说什么。她耳根泛红,飞快地看了母后一眼,轻声道:“我知道。”听母亲说这些,她心里真是相当别扭。

王后手下一怔:“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语中含了一丝怒气,“难道晋王……”

卫王后是恪守礼教之人,绝不允许这样未婚而**的事发生,即使已经定下了婚期。

宋绯怕母后误会,忙解释道:“没有,母后你想想,我在晋国扮了那么长时间的男人,免不了要去青楼,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了。”

王后听得要吐血,这种事竟然还要耳濡目染,越想越为女儿心疼,她将近一年来在晋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宋绯看母后神色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柔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也没*,也没丢掉小命,一切都过去了。母后要往前看,我以后也会时常回来看望母后的。嗯?”

王后含泪点了点头,替女儿抹了抹泪:“别哭,瞧你,妆都花了,马上就要启程了,快别哭。”

宋绯哽咽着点了点头。王后又叮嘱了一番,外边有人来催。王后无奈,替女儿整理好仪容,牵着女儿的手走出闺房。

长长的玉阶,红毡绵延铺下去,尽头是列好的迎亲队伍,个个精神抖擞,中间是豪华的婚车,八个侍女立在婚车前后,羽幡华盖在空中招展,今日的阳光这样好。

这诚然是喜事,更是国家大事,才会这样庄重肃穆。

宋绯朝父王母后兄长以及宗室叔伯一一行了拜礼,在悠扬的乐声伴随下,一步步踏下玉阶,车幔被两边的侍女撩起来,她站在台阶下,又回头望了一眼,们站得离她那样远,仿佛是天与地的距离。宋绯微微红了眼,再不犹豫,转身钻进婚车里。

车幔被放下来。她静坐了会儿,感到婚车缓缓前行,隔着轻纱,一切都是朦胧的,却依稀能看到这熟悉的一切在眼前飞快滑过,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希望这次可以平安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