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宣德三年.七月底.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乌云笼罩着大地.一场又一场微雨淅淅沥沥落下.地面上依旧是干燥.散发着热死气.一连几天.小雨俨然沒有停下的趋势.七八月的梅雨.今年似乎比往年提早了一些时日.

直到第四日.雨势渐渐变小.好像有了要停下的预兆.天启皇朝一反常态.少年皇帝依旧处于病重.似乎一蹶不振.人心渐渐涣散.有识之士预言着.这天启恐怕是要变天了.

龙殿

寂月流尘一袭白衣如仙.雪色锦衣上绣有嫣红色的腊梅.此刻.他负手而立.伫立在窗台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眸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让人无法看透.

“外面腥风血雨.你倒是镇定.”这个时候.坐在米榻上擦拭着琴弦的汐玥忽然淡淡出声.只见她眉目如画.唇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抬头望了一眼寂月流尘孤冷出尘的背影.

寂月流尘转过身去.盯着汐玥浅笑吟吟的面容.抿了抿薄唇.便道:“该來的终究还是要來的.镇不镇定都无法改变什么.”

汐玥还來不及说什么时.寂寥从门外进來.立即道:“主子.尹相带了一大批人马.直逼龙殿.”

“让他进來.”寂月流尘淡淡道.

“是.主子.”寂寥应了一声.随即便又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尹相一身墨色长袍.手执长剑.身后跟着数以万计轻骑兵.一眼望去.大约有十几万人马之多.他转身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嘴角浮现一抹得意阴冷的笑來.他等了十几年.隐忍了十几年.终于在这一天.直逼东宫.

似乎脑中立即联想到了自己登基上位.披上龙袍的那一刻.他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着底下的武百官.所有人都对他跪拜低头.再不敢瞧不起他.一切仿佛梦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一路上.他领兵**.直到龙殿门口.寂月流尘和汐玥已经一齐站在他的面前.一白一紫倒是般配.

看寂月流尘依旧是脸色苍白.尹相不疑有他.阴冷的眸子扫过寂月流尘.而后颇有些得意的笑道:“皇上命不久矣.何不早些退位.让有能者上位呢.”

寂月流尘抿了抿薄唇.无悲无喜道:“丞相何以见得朕命不久矣.”

“皇上.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脸色如此苍白呢.”尹相冷冷的看向寂月流尘.而后又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汐玥.心下便是觉得汐玥的反应有些奇怪.可是眼前并不是时候考虑这些.于是他不再看汐玥.反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寂月流尘身后.

寂月流尘勾了勾唇角.面色冷清的抬了抬眼眸.淡淡道“若是这般说.丞相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比朕更像命不久矣.”

“哼.”尹相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随即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皇上.即使你垂死挣扎也是无用的.若是不想微臣送你一程.最好乖乖交出玉玺.”

“丞相的口气倒是有些大.就不怕朕让人拿下你么.”寂月流尘冷冷淡淡的出声.琥珀色眸子高如云.似乎并沒有将尹相看在眼中.

尹相闻言.心中有些不悦.可是他依旧是冷笑一声.不屑的开口道:“皇上好大的口气.难道如今的情形皇上还不知道谁占优胜吗.莫非是皇上病糊涂了.眼前的一切你还看不出來.”

眼下的情形.明显是他胜出许多.毕竟寂月流尘身后只有几个人.就算加上汐玥的那几个丫头.也凑不足十个人.而他却有千军万马.几乎是烟京城里所有的兵马.

一旁的汐玥忽然勾唇轻笑一声.紧接着她笑吟吟的盯着尹相无比得意的脸容.缓缓道:“父亲.原來你这般想当皇帝啊.”

“玥儿.如今这样.为父可还得感谢你才是.要不是你给皇上下毒.为父也沒有把握能够擒住皇上.”尹相毫不避讳的说着.俨然是一副过河拆桥.反咬一口的模样.

尹相之所以让汐玥下毒.是因为他素來知道寂月流尘武艺高强.如果这个时候让寂月流尘给逃了.就算他坐上了皇位也不会安心.就怕他暗杀.亦或是卷土重來.也只有亲眼看着寂月流尘在他的面前被杀.他才能够放心下來.至于汐玥.本就不是他的女儿.如今她剩余的利用价值已经全部被用完了.自然是可以舍弃了.

“父亲好狠的心.”汐玥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沒有半分伤心的模样.她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寂月流尘一眼.而后琉璃眸幽深诡异的望向尹相.又勾唇道:“不过.父亲当真以为女儿真的那么听话么.”

尹相闻言.心下咯噔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连他自己也无可抑制内心的战栗.他有些不敢想象.若是……若是这一切只是一场局.如今他已经入局.结果又会如何呢.

沉默片刻.尹相才又冷冷的盯着汐玥.眼神毒辣道:“你以为你这般说为父就会害怕.就算你沒有给皇上下毒.如今结局已定.任凭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

“是么.相爷如此自信.”寂月流尘扬了扬薄唇.琥珀色眸子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寒凉.

尹相见色微变.随即从怀中拿出虎符.挥手朝着身后的轻骑兵厉声命令道:“來人呐.将皇上皇后统统拿下.杀无赦.”

尹相的话音刚落地.他身后的人马便立即动了起來.尹相得意的勾起嘴角.心中以为寂月流尘和汐玥在劫难逃.只是.下一秒钟.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变成了慌乱之色.

原本应该包围寂月流尘的那十几万轻骑兵.此时正齐齐将尹相自己带來的一千士兵团团围住.使得尹相那一千士兵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尹相心中一急.手中高高举起虎符.怒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相这里有虎符.有虎符.你们应该听本相的命令.”

可是.任由尹相面红耳赤的嘶吼

着.大喊着.那些个轻骑兵也依旧是不理不会.好奇沒看见一般.围住尹相以及他的人马.一动不动.

“父亲一定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罢.沒办法.只好由女儿來告诉父亲了.”汐玥抿嘴微微笑着.而后她继续一脸漫不经心道:“父亲手上的虎符可不是真的.真的虎符早在月前就被调包走了.因而这些个轻骑兵自然是不会听父亲的命令了.”

尹相闻言.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手中的‘虎符’也不由自主的掉落在地.虽然汐玥沒有说完全.但是他却知道.这虎符一定是被寂月流尘调包了.如今真的虎符就在寂月流尘手中.故而这些人才会在先前一直都跟着他.一副听从他命令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宋温身穿一袭烟青色的锦衣.领兵从另一侧过來.尹相见此.顿时心中一喜.只见他就要走向宋温.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宋温的举动却生生的泼了他一盆冷水.宋温径直越过尹相.直走到寂月流尘和汐玥面前.面容含笑.拱了拱手.低头道:“微臣护驾來迟.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如今再不知道怎么回事.尹相就是真的愚蠢了.可是他却不敢相信.宋温竟然背叛他.竟然真的敢背叛他.难道他真的不要命了吗.转头.尹相眯了眯阴冷毒辣的眸子.直直对上汐玥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中一片清明.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找上宋温的.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宋温竟是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

如今成王败寇.他已经无能为力.只是忽然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这样冲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这个以前他一直瞧不起的‘女儿’.其实.他也有过怀疑.可是.每每想起自己所熟悉的汐玥.他又收回了疑虑.毕竟这个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即使他并不是真心待她.也不可否认对这个孩子的一切了如指掌.尤其是她的脾气性子.

当她提及寂月流鸣的时候.他对她的相信又多了一分.就如同她所说的.她对寂月流鸣爱了十年.自然是不到手誓不罢休.这种心情.他理解.有时候爱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变得强大.可是……终究是她太善于伪装还是他太愚蠢呢.一时间.他又有些看不懂了.

当初就应该要了这个孩子的命才对.否则如今一定不是这样的光景.

“无妨.宋大人也帮了朕不少.”寂月流尘依旧是无喜无悲道.

宋温微微笑着.眉眼弯弯.眸光温柔.不卑不亢道:“微臣所做之事.乃分内之事.能够帮皇上做事.是微臣的福分.”

尹相听了寂月流尘和宋温的话.更是心中怒火冲天.他怎么会不明白.寂月流尘那句话的意思.既然宋温敢背叛他.就说明了他已经供出了他的党羽.而毫无疑问.宋温之所以來的有些晚.就是因为寂月流尘派了他去将那些党羽抄家.

说完后.寂月流尘转过身眸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寂静.寂静会意便立即从衣袖中拿出真正的虎符.高举在手.沉声道:“轻骑兵听令.尹相企图谋朝篡位.立即捉拿.”

寂静的话音落地.汐玥与寂月流尘便沒有再看尹相了.两人默契十足的对视一眼.而后齐齐朝着龙殿大门走去.身后宋温望着两人极其般配的身影.依旧笑的温尔.柔顺暖人.只是唇边的那抹苦涩不为人知.

........虐渣爹......的..华丽丽....的......分割线......

凤宫

“主子.连翘把小公子带到了.”一一望着眼前正在认真泡茶的汐玥.而后淡淡出声禀报道.

淼淼站在一旁.听一一这么说.不由得感叹汐玥每走一步棋都有其自己的目的.就好像前几日.她给了那看后门的小厮一个金元宝.而今天.她就让连翘提前去丞相府接了尹宿蔚进宫.因为尹相要谋朝篡位.自然是要将丞相府中的每一个人看得牢牢的.不能够让某些人走漏风声.至于尹宿蔚.尹相则看得更紧.毕竟是唯一的儿子.要是出了意外.谁也负担不起.故而.汐玥让连翘去将他带进宫.便是因着收了那金元宝的小厮的通融.

相府里的小厮奴仆自然是不知道尹相要谋朝篡位.只道是相爷这么吩咐了.他们自然是要闭门锁户.只不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那小厮既是收了金元宝.自然是求两声便通融了.故而.前几日汐玥才会突然让连翘贿赂那小厮金元宝.想來.在那天汐玥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汐玥闻言.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手上依旧不疾不徐的动着.轻启红唇道:“让连翘带他进來罢.”

“是.主子.”一一应了一声.随即很快的.连翘便和尹宿蔚一同进了屋子里.出现在了汐玥的面前.

汐玥抬了抬眼眸望向尹宿蔚.见他那一脸的严肃.而后微微笑了笑.道:“你不必拘谨.随意坐罢.”

尹宿蔚却不为所动.只是直直的站在汐玥面前.与平日的冰冷不同.此刻目光炯炯道:“为何救我.”

尹宿蔚不明白.汐玥为何多此一举.让连翘将他带了出來.毕竟他说过要助她.却从未说过让她保他性命无忧.他从未想过活着走出相府.即便是死.只要有尹相作陪.他也心甘情愿.

“为何不救你.”汐玥闻言.却是轻笑一声.而后她盯着尹宿蔚那张与她有些六七分相像的面容.坦然道:“本宫素來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你既是帮助我下药.我便作为回报救你一命.左右也不是难事.为何不救你.”

尹宿蔚抿着唇.冷冷的注视着汐玥.而后他神色有些复杂道:“若是寂月流尘知道此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再怎么说.尹宿蔚也是尹相唯一的儿子.自古帝王从來都是斩草除根.沒有人会愿意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后顾之忧.若是将來尹宿蔚为报杀父之仇卷土重來呢.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存不存在.

汐玥微微一愣.沒有料到尹宿蔚其实是在为她着想.而后她扬了扬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來.缓缓

道:“若是你担心本宫的话.大可不必.本宫既然救你出來.自是有办法瞒过他.”

她虽然与寂月流尘已经算是朋友.但是伴君如伴虎.她不敢肯定寂月流尘会不会同意她的做法.所以实质上.她早已经让胭脂准备了一个跟尹宿蔚年龄相仿的尸体.只待尹相落网.纵火烧了尹宿蔚的房子便是.到时候最多也只是挖出一具烧焦了的尸体罢了.谁也辩认不出來那个究竟是不是尹宿蔚.

“你……”尹宿蔚有些神色莫辨的看向汐玥.而后垂下眸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多谢.”

汐玥望着尹宿蔚这幅别扭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寂月流星.难得尹宿蔚也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倒是让她有些想笑.

忍住想要摸摸这孩子的脑袋的冲动.汐玥倒了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而后轻轻抿了一小口.才淡淡道:“这段时间.你先住在凤宫.等到风头过去了.我会安排你出城的.”

“我不必待我这般好.”尹宿蔚抬起眼眸.直视着汐玥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眼眸.那黑曜石般清亮的光芒就好像漩涡一般.几欲将他吸进里面去.

“我知道.你并不是尹相的儿子.”汐玥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光平静的看向尹宿蔚.瞳孔清晰的倒映着尹宿蔚此刻脸上的震惊.

汐玥心底微微一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再怎么成熟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早在之前尹宿蔚找上她的时候.她见尹宿蔚似乎言语间有些吞吐的模样.就起了疑心.她自认并不是什么轻信他人之人.因而在真正相信尹宿蔚前.她就让连翘和胭脂去打听了.调查之后.她才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尹宿蔚的母亲原本是良家女子.也有一桩美满的亲事.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本应该过得很幸福的.只是在一次意外遇见了尹相.尹相看中了那张与沐寒若素十分相像的脸.可是尹宿蔚的母亲并不答应.就连他外公一家也是立即就拒绝了尹相的提亲.后來.尹相便设计冤枉尹宿蔚的外公一家.使得尹宿蔚的母亲沦落风尘.并且强要了他的母亲.有一次尹相外出.尹宿蔚的母亲终于找到机会逃跑.只是沒有人知道.那时候跟她一起逃跑的其实还有当初本该娶了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因为汐玥心中怀疑.才派人去打听.得知那男子就是在那段时间突然失踪.再然后就是杳无音讯.

大概是被回來的尹相发现了.故而尹相便派了人去追捕.那时候尹宿蔚的母亲已经怀了他了.而那个男子.大抵是在尹相的追捕中掉落悬崖.摔死了.等到尹相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尹宿蔚的母亲一个人了.顾及到腹中的胎儿.尹宿蔚的母亲便沒有提及那个男子.就当做从未有过那个男子一样.毕竟尹相若是知道了事实真相.她的孩子一定保不住.汐玥曾派胭脂去悬崖底部查看过.那里确实有一件被野兽撕烂了的男子蓝色锦衣.而那件锦衣的衣角绣着连浩两个字.俨然就是那个男子.也就是尹宿蔚生父的名字.

后來.尹宿蔚的母亲便被强迫成为了尹相在养的外室.直到她死后.尹宿蔚才被接进了相府.成为相府唯一的小公子.

大概是尹宿蔚的母亲临死前将真相告诉了尹宿蔚.故而尹宿蔚才那般恨尹相.纵然尹相素日里待他极好.也无法让他心中的恨平复下來.

“你是怎么知道的.”尹宿蔚震惊的看着汐玥.这件事情因为当年巧合许多.故而连尹相自己也不知道.他母亲更是将这件事情当做生命一样紧紧守住.可是.汐玥竟是知道这件事情.

汐玥不以为意的笑了起來.唇角微扬.道:“世界上沒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心打听.自是知道.”

“说來也可笑.尹相这般宠爱我.到头來也不过是我的仇人罢了.”尹宿蔚冷笑一声.言语中满是恨意.其实……最初的最初他也是矛盾的.毕竟尹相对他的宠爱.他也看得真真切切.他母亲之所以临死前才告诉他真相.也只是不想让他一直都活在恨意当中罢了.也许.他曾经也有想过就这样认贼作父算了.可是.偏生有那样一件事情.让他对这样的父亲再也不能够容忍.

尹宿蔚很爱他的母亲.可是尹相却视他母亲如草芥.甚至于在她死后.他仍旧在私底下唤她是贱女人.也许是顾念着尹宿蔚毕竟是他口中的贱女人的儿子.平日里他虽然都不说.可是每每尹宿蔚听他与陈氏谈起自己的母亲时.总是会听到他那样唤他的母亲.那时候.尹宿蔚当真是心如刀绞.痛恨不已.他清楚的知道.若自己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个女孩.尹相甚至会在他母亲死后.就将他扔在外头自生自灭.

汐玥见尹宿蔚如此.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而后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低声道:“宿蔚.今后你就是与他无关的人了.不必再去记恨他.过去的.总归还是过去了.人啊.永远要记得向前看.”

尹宿蔚愣了愣.有些诧异的抬眸看向汐玥.似乎有些不认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般.尤其是她指尖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头.半晌.他才淡淡道:“你说的.我明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