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迷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地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

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

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把他的后着诱出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为他们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

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多。”

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点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

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

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

罗刹牌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

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来的那个罗刹牌,也是假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要倒霉了。”

孤松道:“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

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教的教主,怎么会杀了玉天宝?”

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了。”

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们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

合璧,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孤松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还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

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地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把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地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

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

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