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酒杯还在陆小凤手里,杯子里的酒却已有一大半溅在身上。

他刚进霍老头屋里来的时候,霍老头也正在喝酒。

这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地建筑在山腰上的一片枣树林里。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致。

霍老头的人也正像这木屋一样,矮小、孤单、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风干了的硬壳果。他正在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看来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陆小凤手里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笑道:“你难道还怕我不知道你是来喝酒的?还带着个酒杯来提醒我?”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走的时候几乎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哪里还有空放下这杯子?杯子里还有酒,丢在路上又太可惜!”

霍老头好像觉得很奇怪,皱着眉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子?”他实在想不通。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有个女人到了我房子里!”

霍老头又笑了,道:“我记得你屋子里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从来也没有被吓跑过一次!”

陆小凤道:“这次的这个女人不同!”

霍老头道:“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什么地方都不同!”

霍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陆小凤立刻用力摇头,道:“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霍老头道:“那你怕她什么?怕她强奸你?”

陆小凤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就是有人用扫把来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霍老头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她向我跪了下来!”

霍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陆小凤,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

陆小凤却好像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了下来!”

霍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霍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陆小凤点点头,道:“不但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开屋顶逃出来的!”

霍老头叹道:“看来你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经很重。”

陆小凤道:“就因为我脑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霍老头道:“她派头有多大?”

陆小凤道:“简直比公主还大!”

霍老头道:“你见过公主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用的那三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霍老头道:“那三个保镖是谁?”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霍老头又皱了皱眉,道:“是不是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力气却比野牛还大的萧秋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这三个人全做了她的保镖?”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她有这么三个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不说话了,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陆小凤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霍老头道:“是!”

陆小凤道:“你

想她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头道:“她有事求你!”

陆小凤道:“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我,为的是什么事?”

霍老头道:“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小凤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她,为什么要为她去惹麻烦呢?”

霍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陆小凤道:“我是笨蛋?”

霍老头道:“你不是!”

陆小凤道:“你若是我,遇见这种事怎么办?”

霍老头道:“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还是个老糊涂。”

霍老头道:“你却是个小糊涂!”

陆小凤道:“哦?”

霍老头道:“像她那种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你,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同意。

霍老头道:“现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还能逃得了?”

陆小凤道:“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霍老头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找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但逃起来却快得很!”

霍老头道:“是不是已经快得没有人能追得上?”

陆小凤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太多!”

霍老头冷笑。

陆小凤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霍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头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陆小凤却又笑了,道:“至少我还懂得分辨你这些酒里哪一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地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坛最好的酒,刚想去拍开泥封,突然“咚、咚、咚”,三声大响,前、左、右,三面的墙,竟全都被人撞开一个大洞。

三个人施施然从洞里走了进来,果然是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三个人的神情都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们撞开的,就好像三个刚从外面吃喝饱了的人,开了门,回到自己家里来一样。

萧秋雨甚至还在微笑着,悠然道:“我们没有从窗口跳进来!”

独孤方道:“所以我们不是野狗。”

两个人嘴里说着话,手上已提起张椅子,随手一拗,“喀嚓”一声响,两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们拗得四分五裂。

柳余恨却慢慢地坐到**,还没有坐稳,又是“喀嚓”一响,床已被他坐塌了。

萧秋雨皱了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独孤方道:“下次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陆小凤和霍老头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霍老头还在慢慢地喝着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这些人砸烂的东西,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被这三个人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被砸得粉碎。

萧秋雨四面看了看,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独孤方和萧秋雨对望了一眼,转过头,就发现陆小凤和霍老头已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还是刚才那两张椅子,面前的桌上,还摆着刚才那坛酒。

萧秋雨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总是害人的!”

独孤方道:“对,连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地上一摔。

这次终于看清楚,酒坛还没有摔到地上,陆小凤突然一伸手,已经接住。

独孤方再摔,陆小凤再接。霎时间独孤方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地摆在桌上。独孤方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怔了半天,他

才转过头,看着萧秋雨苦笑,道:“这坛酒里有鬼,摔不破的!”

萧秋雨道:“什么鬼?”

独孤方道:“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道:“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过来,好像也没有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突然抓起酒坛子,用力一抡。

这坛酒突然“呼”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飞了出去。

陆小凤刚回到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酒坛子也已回到桌上。

萧秋雨再抓起来尽力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更远。

他本来就是天生的神力,这么样用力一抡,几百斤重的铁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却又回来了,跟着陆小凤回来了。

萧秋雨也不禁开始发怔,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是长着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声,他的人已到了桌子前,双手抓起了酒坛子,抓得很紧,猛然重重往他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别人要砸烂的本是这坛酒,他要砸烂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头。

萧秋雨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固然非破不可,柳余恨的头只怕也不好受。

谁知柳余恨的头既没有开花,酒坛子也没有破。

陆小凤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托住了这坛酒。

柳余恨又一声冷笑,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下腹。

他也没有踢着。

陆小凤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来,从他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他背后,手里还是托着这坛酒。

柳余恨反踢一脚,陆小凤就又翻到前面来了,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了,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砸破?”

柳余恨瞪着他,没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只眼睛一样,变成了个又黑又深的洞。

萧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真的陆小凤。”

独孤方道:“哦!”

萧秋雨道:“除了陆小凤之外,又有谁肯为了一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独孤方大笑道:“不错,像这样的呆子世上的确不多!”

萧秋雨微笑着,将柳余恨手里的酒坛子接下,轻轻地摆在桌上。

突听“啵”的一声,这酒坛突然粉碎,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都是——刚才柳余恨的两只手和陆小凤的一只手都在用力,这酒坛子休说是泥做的,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萧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子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陆小凤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柳余恨独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事。

就在这时候,突听得一种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说话的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五彩衣的小女孩。

她正从那片浓密的枣林子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陆小凤道:“丹凤公主?”

小女孩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了:“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看着霍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了,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酸。

陆小凤只有苦笑。

小女孩睁着眼,微笑道:“现在她正在外面等着,却不知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忽然道:“他敢!”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去见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们拆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