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批阅奏折至深夜,户部侍郎梁诗正奏:直省度支经费大于兵饷,皇帝闻之惊愕,连夜宣军机大臣张廷玉、户部尚书讷亲商议,两位大臣唯唯诺诺,依着皇帝的话说,多一句不说,多一步不走,含含糊糊的态度,叫皇帝烦闷不已。

快至天明,皇帝欲摆驾翊坤宫,吴书来劝阻道:“已经过了午夜,万岁爷此时去,翊坤宫上上下下必然一阵忙活,反倒扰了纯主子歇息。”皇帝觉得有理,便在养心殿歇下了。到了鸡鸣时分,吴书来叫起,听见皇帝嗯了一声,便有数十司衾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皇帝穿戴洗漱。皇帝盘膝坐在炕上,身后有梳头太监织辫,旁侧有宫人端着养生茶和点心,皇帝边喝茶,边随手翻着书册折子。

有太监躬身入屋,双膝跪地,道:“启禀万岁爷,纯主子生了。”

皇帝手中茶杯一抖,问:“生了?纯主子身子如何?”

太监喜气洋洋道:“启禀万岁爷,纯主子生了位阿哥,母子平安!”吴书来闻言,连忙带着一众的宫人跪地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皇帝急着下炕,穿着袜子就往外走,吴书来端起龙靴,躬身随往身后。出了养心门,有军机处伺候的小太监前来传话,说大臣们已经恭候多时,有大事需禀。吴书来不敢瞒着,只得上前通传。

皇帝撂了一句:“凡事等朕从翊坤宫回来再说。”

翊坤宫早已人仰马翻,海安、尔绮忙得脚不沾地。简玉衡与夏沉弈在偏殿商量着活血化瘀的方子,尔绮有时经过,总会不自觉的愣愣瞧上一会子。简玉衡拟了方子,正要吩咐青橙月子里的药膳汤饮,撞见尔绮的目光,便笑了笑,道:“尔绮姑娘,你过来一下。”

尔绮惊魂未定,胸腔里一颗心儿如小鹿乱撞,她微垂着眼帘,望着他胸前的墨黑衣襟,问:“简大人可有事吩咐?”简玉衡温和道:“有几道膳,还得烦请尔绮姑娘仔细盯着厨房熬煮。”尔绮在膳食上颇有心得,镇定道:“简大人尽管吩咐。”

简玉衡道:“三天后,用当归、炮姜、川芎、桃仁、炙甘草煮半只乌鸡,要炖的烂烂的方可。再有,七天后则需以杜仲加排骨或腰子、猪肝熬汤食用...”

尔绮犹如身处梦中,他的一字一句明明像爆竹似的传入了耳,可就是不懂是何意思。简玉衡见她恍恍惚惚的发着呆,以为是自己讲得太过高深莫测,便道:“是不是我一下子讲得太多了?看来我要多跑几趟翊坤宫,慢慢教你了。”这最后一句“慢慢教你了”,尔绮倒是听得清楚,顿时高兴得乐开了花,咧着嘴连连点头。

寝屋已清扫干净,铜寿桃形镂空高脚香炉里燃着干艾草,薄雾袅袅绕绕,在晨曦里缓缓飞扬。六阿哥还未抱走,用黄锻裹着,静静躺在青橙臂弯。青橙已梳过头,穿着淡墨绿的天蚕丝凉寝袍,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子,用小指尖轻轻的摩挲着襁褓中的小幼儿。

不过多时,外头传来喧闹之声,她知道是皇帝来了,便斜了斜身子。皇帝掀帘入内,又返身将帘幕拢好,才大步行至塌边,道:“可还好?”看她面色苍白如纸,肿着眼睛,满脸劳累,心中一软,道:“让你受苦了。”

青橙笑了笑,道:“如你心愿,是位阿哥。”

皇帝顺势往榻边坐下,往她怀里一瞧,小小幼儿睡得正酣,两只小手伸在外头,皇帝瞧着欢喜,不由用手指去逗弄那小掌心,不料,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食指竟被小宝宝用力握住了。皇帝很觉新奇,乐道:“你瞧,他牵住朕的手了。”

青橙舒眉一笑,道:“他是喜欢皇阿玛呢。”顿了顿,又懊恼道:“怎么办,我先前一直觉得是公主,所以缝的鞋袜衣袍多半为粉红粉绿,还做了几双绣花鞋,可是白费功夫了。”

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道:“不急,通通留着,到时候再给朕生一位公主便是了。”又柔声问:“还疼么?”青橙嗔道:“裂了一道口子,能不疼么。”皇帝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情不自禁道:“朕真想替你疼了。”

青橙逗得一笑,看了看天色,道:“该上朝了,别耽误了政事。”

皇帝露出留恋的神色,道:“朕想再呆会。”青橙推了推他,道:“去吧,有海安她们伺候着,我很好,不必担心。”皇帝起了座,忽又回身,道:“让朕抱抱你。”她略略直起身子,他俯腰将她揽在怀里,贴了贴她的脸,方道:“朕走了。”

青橙道:“去吧。”

宫中添了六阿哥后,紧接着是万寿节、中秋节,至月底便是秀女大选。青橙一直在月子里,倒省了糟心事。皇帝忙着查处兵部贪腐,无心甄选秀女,便由太后做主,封了三位贵人。皇帝时不时旁敲侧击的跟太后提及为青橙抬旗之事,太后总有法子见招拆招,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好在皇帝也不着急,耐着性子慢慢劝说。

翊坤宫没有多余的殿宇给六阿哥住,皇帝便下了特旨,准青橙亲自教养。太后本觉不妥,但因着抬旗之事没称皇帝心愿,在教养六阿哥的事情上,就退了两步。

青橙一出月子,皇帝就迫不及待的翻了她的绿头牌。是夜,养心殿里寂寂无声,西暖阁里燃着两盏黄纱宫灯,青橙坐在青玉大案上,双腿盘着皇帝的腰,衣衫渐褪未褪,胸前隆起处似比先前又大了些。皇帝张口含住,甜沁沁的有汁水溢出,她忍不住躲了躲,道:“呆会叫你喝完了,六阿哥吃什么?”皇帝松了口,道:“一大帮奶妈子候着,还能饿着他不成。”

又满不在乎的叼起另一侧。

翊坤宫的奶妈子确实很多,多到青橙早上的牛奶也换成了人奶。永璋年纪虽小,但是也隐约知道六阿哥与大阿哥之间的分别,他很喜欢自己的小弟弟,道德堂若是有什么好吃的,总说要留给六阿哥吃,有时候趁着奶妈不注意,还会将西洋糖果往六阿哥嘴里塞。为此,青橙

橙很担心,一遍一遍的跟永璋说:“弟弟还小,只能吃奶,不能吃别的东西。”

永璋会问:“为什么?我能吃饭,还能吃糖果。”

青橙想了想,道:“你喜欢弟弟么?”永璋嘟着小嘴道:“喜欢!”青橙又道:“弟弟现在还没长牙齿,只能吃奶和糨糊,你要是给他喂食别的东西,会卡住他的喉咙,就不能呼吸了,如果你不能呼吸的话会怎样?”

说完,就作势摁住永璋的小鼻子。

永璋不能呼吸,挣脱了开,笑道:“额娘,我知道了,不能呼吸就好难受,我再也不给弟弟乱吃东西了。”青橙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道:“永璋真聪明,额娘不是不让你喂,只是弟弟太小了,等他长大了,你爱给他吃什么都行。”永璋用力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母子说得正开心,海安进屋道:“主子,瑞贵人、福贵人、柔贵人来了。”

这三位贵人便是太后新册封的秀女。

青橙有意立立威,遂道:“你就说我身子还不太爽利,让她们改日再来。”海安答应着出去传话,福贵人扶着柔贵人往回走,笑道:“还真吃了闭门羹,你倒是猜得准。”

柔贵人扶了扶鬓上的一支汉白玉镶红梅金钗,勾唇道:“早就听说,宫里头就属纯妃的架子最大,连皇后、娴主子都要谦让三分。”

瑞贵人在旁边搭话,道:“可不是,咱们三个初来乍到,当相互扶持着才不落下风。”福贵人点了点头,道:“瑞主子说得是。”柔贵人却是眉梢一挑,并不回话。

自纯妃产子,宫里入了新人,魏宛儿的日子就愈发难过了。以前皇帝明面上还会翻她的牌子,眼下却是不闻不问,抛之脑后了。皇后步步紧逼,见她没有圣宠,就生了丢弃之意。宛儿惶恐,行事越发恭顺谨慎,曲意奉承。另一面,又寻着法子想私底下见见娴妃。

这一日,皇帝恭请太后在御池行船听曲,枯荷落叶,秋阳高照,南府的乐人临水而唱,丝竹萧鼓,别有一番趣味。青橙久未露面,亲自抱着六阿哥,牵着永璋给太后请安。太后招手叫永璋到跟前,也没人教,永璋就自觉滚到太后怀里,糯米似的软软的喊:“皇奶奶,我好想你啊。”教引嬷嬷连忙低声道:“三阿哥,快给太后请安。”

永璋望着太后眨眼,又从她怀里挤出来,规规矩矩的跪下,道:“永璋给皇奶奶请安。”

皇帝知道,孙子辈的阿哥公主,太后素来不怎么待见,怕太后不自在,就对永璋道:“去,坐到额娘旁边看戏。”永璋失落的应了声“是”,又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两颗桂花糖,摊在胖嘟嘟的小手心里,道:“皇奶奶,这个给你吃,很甜很香的。”

教引嬷嬷急了,顾不得旁的,欲要上前牵走永璋,还未抬步,却听太后笑道:“皇奶奶牙口不好,不能吃糖。你是乖孩子,坐到皇奶奶身边看戏好不好?”永璋简直是胆大妄为了,连皇帝、额娘的脸色也不看,就跑跑跳跳滚到太后怀里,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