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黑,翊坤宫里掌了灯,青橙拿了梳子在光下给永璋通头,织了长辫,系上杏黄穗子,抹了一层桂花油。海安进屋传话,道:“主子,万岁爷到翊坤门了。”永璋一听,扭了身子就要跪安。青橙知道他的心思,将他拉在怀里,道:“皇阿玛学问上紧着你,是为了你将来好。再说,有额娘在,你怕什么?”

永璋小声嘀咕道:“我今儿的功课还没写完,呆会皇阿玛必然要问。”青橙道:“那也得给皇阿玛请了安再回去。”两父子隔着一层膜,再不多多见面,往后就更难相处了。皇帝进了屋,看见永璋,果然先问:“功课写完了?”

青橙拿了便袍替皇帝宽衣,道:“是我叫他来的,给他通了头,这会子正要回去。”永璋上前请了安,规规矩矩道:“儿臣这就回去写功课。”说完,拔腿就想跑。

皇帝喊住他,道:“你自己心里有个底,下月朕要去承德行宫,如果你也想跟着去,就好好将功课做好。过两日朕会让老师给你考试,通过了就允你随扈。”永璋还未出宫行走过,顿时兴奋不已,道:“儿臣一定不负皇阿玛所望。”

待永璋去了,海安奉上瓜果点心,皇帝问:“怎么?尔绮还在咸福宫?”海安屈了屈膝,道:“是。”青橙捡了草莓递与皇帝,道:“皇后还在与娴妃交接事务,顾不上咸福宫,高妃跟前总要有人伺候。”说到这,顺势道:“今儿愉嫔找我,说五阿哥要上南书房读书了,身边还没有哈哈珠子,求我跟你提一提。”皇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皇帝唤背书的小太监进屋,捡了几本常看的书,盘膝坐在炕上一页一页随意翻着。青橙在旁边削苹果,忽的闻到一股酒味,问:“今儿宴请了大臣?”皇帝道:“没有。”青橙又问:“你吃了晚酒点心来的?”皇帝面不改色,道:“下午去咸福宫瞧了高妃,回来时撞见舒嫔,就往她宫里坐了坐。”青橙沉下脸色,道:“还喝了酒。”

她这吃醋的毛病,可真是…

皇帝放了书,抬头凝视她不说话。青橙削了果皮,皇帝本能的伸手去接,不料青橙却自己咬了一口,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皇帝撑不住笑道:“又吃醋,又吃醋,你也不瞧瞧,朕的后宫已经多久没纳新人了。”

连着去年选秀入宫的三位贵人,他也没怎么宠幸。

青橙不理他,径直走到门外,唤来吴书来,问:“皇上在舒嫔屋里呆了多久?都吃了什么?”弄得吴书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支支吾吾道:“纯主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便是太后问什么,吴书来也是说一半不说一半,青橙问得如此直截了当,说错了话,还不被皇帝骂死。不过,也真亏她敢当着皇帝的面问。

皇帝捡了青橙吃过一口的苹果,也不嫌弃,张嘴就咬。青橙进了屋,没好气道:“苹果上有我的口水。”皇帝笑道:“连你朕都吃过了,吃点口水算什么。”又撂了苹果,拉着青橙坐到自己怀了,合抱着腰,道:“朕就是坐了一坐,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青橙愣愣望着案几上一盏朝凤鎏金宫纱灯,低落道:“你是皇上嘛…”语气越来越轻,说到后面都听不见了。皇帝用下颚去摩挲她的脸颊,又滑又嫩,像块豆腐似的,他道:“总不叫朕省心。”

不过偶尔瞧她吃吃醋,心情也挺好。

海安本想进殿问晚点心的膳单,厨**务,她不及尔绮料理周到,总要处处问询青橙。到了门槛,瞧着里头情形,哪里敢嗑扰,直往后退。吴书来以为两人吵架了,唬得心肝儿打颤,偷偷问:“如何?”又喃喃自语道:“纯主子胆子也忒大了些。”海安笑了笑,道:“吴谙达,你就别操闲心了,尽管回下房歇着罢,里面好着呢。”

说完就往厨房去了,留下吴书来暗暗吃惊。

青橙被他胡须渣渣戳得酥酥麻麻,拿手推他的脸,道:“痒。”

皇帝捏住她的下巴,板过脸吻在她唇上,道:“这样就不痒了。”青橙不回吻他,他就一直用舌尖去撬她的唇齿,两人刚才都吃了苹果,嘴里是甜甜酸酸的涩香。他渐渐覆身倾上,长腿一伸,作势就要踢了炕几。青橙忙喊:“别踢,炕几上有灯。”皇帝停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道:“来人,把灯拿走。”

有外厅的宫人蹑手蹑脚的进屋,既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两人,羞红了脸拿了灯,又悄无声息的离去。皇帝一脚将那炕几踢了,小孩似的得意道:“这下好了。”青橙欲要说话,皇帝趁势将舌头席卷而入,堵得她差点一口气就喘不上来。因她生了气,总是闹别扭,碍手碍脚的,皇帝扭扣子扭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使了蛮力一把撕开。

捣鼓得差不多了,他翻身叫她坐在上面,张口就与六阿哥抢奶喝。青橙道:“六阿哥晚上要吃饱了才睡得好,呆会夜里啼哭,你别嫌烦。”皇帝松了嘴,道:“饿了就给他吃稀饭、吃糊糊,他都一岁多了,该戒奶了。”

青橙被他逗得一笑,嗔道:“亏你想得出来。”

过了两三日,皇帝在长春宫宣见了嘉妃、愉嫔,当着皇后的面说了给四阿哥、五阿哥选哈哈珠子之事,又道:“听阿哥所的嬷嬷说四阿哥近来身子不好,夜里总是啼哭。”嘉妃听闻,心焦不已,道:“求皇上让臣妾去阿哥所瞧瞧四阿哥。”

皇帝道:“你不必去阿哥所,朕已经传了旨意,明儿就会有人将四阿哥送到延禧宫,到时候四阿哥可与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一同进出南书房。”皇帝的意思,是让嘉妃自己教养四阿哥,嘉妃大喜过望,眼圈儿都红了,跪地道:“臣妾谢主隆恩。”愉嫔知道给五阿哥找哈哈珠子之事,是自己求了纯妃的缘故,在皇后跟前却半点不敢提,幸而皇帝也未多说,吩咐了两句,又说起下月摆驾承德行宫之事。

皇后面露难色,道:“宫里头的事千头万绪,臣妾一时还未

处理得当,此时出宫,多有不便。”皇帝倒未强求,只道:“辛苦你了。”又朝嘉妃道:“朕原想带着你和四阿哥一同去,偏四阿哥病了,你在宫里好生照料,若是病好了,定要写信告诉朕。”嘉妃还沉浸在要与四阿哥团聚的欢喜里,并未细想,福身道:“臣妾遵旨。”

因着愉嫔在场,皇帝便也说了一句,道:“愉嫔倒可随扈。”愉嫔心里清明得很,自己算什么,没的惹皇帝烦,便笑道:“臣妾近日身子乏累得很,加之五阿哥上南书房读书之事,臣妾想亲自盯着。”皇后也道:“宫里事情繁冗,愉嫔帮衬的地方多。”

皇帝见她们懂事,含笑点了点头。

皇后刚刚掌权,一心想消弱娴妃在后宫的势力,更谋算着等皇帝、太后出了宫,自己好清理清理门户。而嘉妃挂念四阿哥、娴妃禁足、高妃卧床、顺妃自娴妃出事便一直称病不见客,到最后,与皇帝出宫的,后妃里竟只青橙一人。

翊坤宫整整收拾了半月的东西,衣物、吃食、用具,能先运走的就都运走,整整一百多箱马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驶入了承德行宫。钦天监早已择好良辰吉时,待圣驾出发这一日,春光明媚,澄净的天际就像一片湛蓝的云海。临出发前,太后方传了话,说自己腿疾突然犯了,让皇帝自行出发。皇帝免了众妃嫔送行,天一亮,就带着青橙、三阿哥、六阿哥摆驾出宫。路途并不算太远,又未停歇,马不停蹄大半日功夫就到了。

三阿哥从未出过宫,街道两侧虽被黄幕遮掩,但三阿哥仍旧趴在窗槛上看得目不转睛,每看见一样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就要惊呼一声,问这问那。

例如他看见一条河,就会惊叫,道:“额娘,这条河比宫里的御河要宽多了。”当他看见一座山,就会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爬上去看一看。”若是偶尔远远看见有匍匐在地上叩首的百姓,就会问:“额娘,那些百姓都是皇阿玛的子民吗?”

青橙会笃定的告诉他,说:“是啊,整个大清都是你皇阿玛的。”

到了承德行宫,宫门前早已跪满了臣子宫人,而离行宫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都被戒防。军机大臣傅恒亲自调了四个前锋营的精锐侍卫,再特意加上了外火器营的官兵,将关口处守得水泄不通。皇帝不忘政事,连膳食也顾不得吃,入了行宫先往念恩堂批折子,看了几份八百里加急的边防奏折,立时做了批复。

青橙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带着三阿哥、六阿哥住进了念恩堂后殿。她第一次来承德行宫时,便是住在后殿,离念恩堂最近,皇帝想来时,穿过院子便到了。里面的摆设物件、装饰用具都保持着原样,自她住过,皇帝便再未让旁人寝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