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热,晒得庭中不能站人,青橙沿着宫廊走了两个来回,见一偏厅中无人,又用铜船累着冰山,便入里歇息。不时有两个臣女说笑着进屋,穿紫衣的姑娘笑道:“此次咱们若是挑上了,也可免了明年选秀。”蓝衫姑娘似乎腼腆些,微微一笑,不说话。

两人一头撞进殿中,看青橙端坐于位,皆愣了愣,却又不知身份地位,只以为是皇后邀进宫的王公夫人,遂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了。许是有外人在,两个姑娘都不好意思说话,沉默一会,紫衣姑娘脱了坎肩,没好趣的笑道:“天真热。”

蓝衫姑娘从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檀木折香扇子,展开了替紫衫姑娘摇着风。紫衫姑娘笑道:“昨儿我阿玛说,你家里抬了镶黄旗,亲姐又是皇贵妃,万岁爷念着旧情,今日留了你也说不定。”蓝衫姑娘表情有些难堪,滞了滞,道:“姐姐一年丧期未满,连选秀都往后推迟一年,我怎会在此时出阁?万岁爷英明神武,定不会如此。”

紫衫姑娘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极会察言观色,笑道:“说得是呢。”又转了话头,叹气道:“我表姐是贵人位,进宫几年了,也不见得宠。细细想来,倒不如做个宫女,到了年纪放出宫,寻人嫁了,依咱们家的权势,不说门当户对,也该是嫡妻嫡母,总好过…”蓝衫姑娘嘘的一声,使了个眼色,道:“休得胡言,这儿可是紫禁城!”

两人嘀嘀咕咕,越发顾忌青橙。

青橙算是听出来了,那蓝衫姑娘是高皇贵妃的嫡亲妹妹,紫衫姑娘也是宫里某位贵人的表妹。选秀素来讲究家世地位,后宫之中有亲戚在的,常常被直接封位。青橙看着蓝衫姑娘性情沉静,颇合心意。又是高皇贵妃的嫡妹,家里是从汉军旗抬入镶黄旗的,比原本就是镶黄旗的,到底要低半分。简家有青橙撑腰,也不算攀了高家门楣。

回到翊坤宫,皇帝来午歇,就跟他说了。皇帝沉吟半响不说话,急得青橙满脸醋意望着他,道:“怎么,又不舍得了?”皇帝未与她计较,道:“有些事朕不好与你说,总归高家的人不行,免得日后拖累你。”他说得不清不楚,青橙倒也心领神会。

高家父兄位高权重,历来受器重,但功高盖主可是不行的。什么时候垮台,全凭皇帝心情,就算坐到内大臣、河道总督的位置,也只是皇帝奴才。

皇帝笑道:“你别操心了,朕已帮你瞧好了。”青橙眉梢一挑,用镂空梅花柄小银签叉了块削皮切方的西瓜瓢,递到皇帝嘴边,笑:“谁家的?”皇帝道:“前头骑马,傅恒向朕提起,说他四妹妹已及笄,让朕瞧着好人才给许了。”

傅恒是皇后亲弟弟,姓富察氏,正儿八经的镶黄旗,家世富贵比天。青橙倒生了忧虑,道:“简家根基浅薄,又是汉人…”皇帝道:“不怕,回头朕让御医院给简玉衡提两级官阶就是。”青橙问:“你跟皇后提了没?”

皇帝嚼得满嘴甜汁,将银签还与青橙,道:“朕开了口,皇后能说什么。”

青橙还有满腔的话想问,皇帝却已起身,道:“晚上要开宴席,你赶紧儿梳洗打扮,别到时忙手忙脚的——指婚之事咱们从长计议。”说完,提步往外走。

尔绮在旁侧伺候水果,听了皇帝的话,脑中昏昏沉沉的,强颜欢笑。连皇帝起驾,也全然不知。富察家的女儿,跟公主又有多少区别,自己如何能比得上?!这些年的痴想妄想,终归是飞灰湮灭。她心里哀恸难过,可连哀恸难过的资格也没有。

卑微到了泥土。

七夕本是汉人的节日,宫**襄盛举,亦是拉拢汉人、巩固满清统治。乞巧宴不算大宴,设于坤宁宫庭院,太后晚上不喜热闹,宣了懿旨说不来,由皇后一人受礼。

月亮极圆,御花园的太监早早培植了数缸葡萄藤架,搭了长棚,整个搬入了坤宁宫。桌席摆在葡萄架下,别有意味。四处宫灯照耀恢宏,连脚底下都燃了壁纱灯,加上月光清明,真是亮如白昼。臣女夫人们先入席闲坐,吃些点心瓜果,等皇后携众位妃嫔驾临,就起身行跪拜大礼。礼毕后,由皇后赐酒,再宣冷盘热膳,一边吃一边欣赏南府预备的牛郎织女歌舞。至最后,才是乞巧比赛。

所谓乞巧比赛,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穿针引线。宫人会为每位宾客预备细丝和银针,在一定的时辰内,谁穿的银针最多,谁就赢了,就算乞求到了“巧”。皇后预备了一副亲手绣的锦帘,和一柄和田玉如意做赏礼。金银财宝之类,在场的都是达官贵族,并不一定瞧得上,但皇后亲手绣的锦帘,却是世上独一无二,挂在谁家都是无上荣光之事。

而且得“巧”之人,不仅有赏赐,更重要的是,有可能无需通过选秀就进宫受封。故而有人志在必得,也有人懈怠,蓄意不展露才技。紫衫姑娘和蓝衫姑娘给青橙请安时,发现是先前在偏厅见过的夫人,惊得可吞下一个鹅蛋。要不是有皇帝的一番话在先,青橙定要与蓝衫姑娘闲聊两句,此时却没得必要了,遂只微微一笑。

有时候,机缘就是天注定。

宴席未散,青橙寻着借口告退。她喝了数杯酒,头晕乎乎的,坐了凉轿,被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些许。刚刚出了翊坤宫,行至僻静处,便有人在后头喊:“纯妃娘娘,请留步。”有执掌太监喝道:“是谁大呼小叫?”竟是蓝衫姑娘款款追上,她气息未平,抚着胸口吐息。

青橙知她是高皇贵妃的嫡妹,客气三分道:“你可有事?”

蓝衫姑娘屈了屈膝,露出大家闺秀的得体庄重,不徐不缓道:“奴婢是高皇贵妃的姊妹高楠岫,特来给纯主子请安。”青橙倚着凳手,居高临下道:“刚才不是请过安了吗?”

高楠岫道:“刚才是和众人一起行礼,算不得数。奴婢知道,高皇贵妃在离世前,一直受您照料,家里人没得机会跟您道一声谢。奴婢无以为报,只能给您

磕头了。”说罢,就径直跪下,重重往地上磕了三下。青橙命海安将她扶起,刻意瞒道:“高皇贵妃薨时,神情安然,是与世长辞。”听了这话,高楠岫不禁涓然泪下,道:“旁人都说奴婢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奴婢寝食难安,今儿听了纯主子的话,总算落了一颗心。”

姐妹之情,亦让青橙动容。

到了庆云斋,已近半夜。青橙还未进屋,就有宫婢小声道:“主子,万岁爷在里头。”青橙心中一喜,手里取着鬓上朱钗,笑眯眯道:“坤宁宫正是热闹,你躲这儿做什么?”皇帝知她是打趣,不理会她,靠着枕头翻书。

他是在等她呢。

青橙侧坐在榻旁,道:“我又撞见了高皇贵妃的妹妹,重情重义,知书达理,实在合我心意。”皇帝头也不抬,道:“合心意也不行。”过了一会,又嗅着鼻子抬脸道:“你喝了多少酒?脖子都红了。”青橙觉得颊边滚烫,双手捂脸,娇俏道:“这样明显?”

皇帝点头,他穿着寝衣,光着脚踢了踢她的腰,道:“去,洗干净了再来。”

青橙喝了酒,后劲儿很大,好像心里无比欢悦,胆子比往日又壮了几分。她俯身往皇帝脸上哈气,乐得咯咯大笑。皇帝拧住鼻子,左扭右扭,一手挡在两人身前,满脸嫌弃道:“快去快去,真腌臜...”青橙鞋也不踢就往榻上爬,皇帝一路后退,举着双手双脚挡住青橙。他也被逗乐了,忍着笑道:“别闹了,赶快去沐浴更衣,呆会都要天亮了。”趁着他说话的间隙,青橙掰过他的脸吻了一口下巴,才乐滋滋跳下床走了。

上一回她喝醉,吐了皇帝满身。这回喝醉,强吻了皇帝,等到下回喝醉——皇帝已经不敢想了。真是,胆大包天没错。

等她洗了澡,皇帝已是半睡半醒。青橙爬到他身上,又亲又啃,学他上下动作。皇帝累乏了,没有兴致,道:“睡吧,已经子夜了,朕...”

她咬住他的唇,舌尖儿往里钻,如鱼得水似的,滑腻穿梭。她记得他总爱啃自己脖子,就依葫芦画瓢,一路往下吻。她的手往寝衣里探,男人就是天生占便宜,连肚兜都不用穿。他穿的寝衣是青橙亲手缝的,所以不会学他那样,惹急了就撕开了事。她坐在他腰上,很有耐性的借着暗黄的油灯慢慢解扣子。

皇帝哪里经得起逗弄,热火焚身时,她厢却在安然的解扣子——这叫什么事!皇帝大手一挥,锦扣就咕噜噜全滚开了,青橙嗔道:“你怎么不爱惜,都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急什么呢...”皇帝翻了个白眼,道:“你说急什么?”

青橙的脑子越来越糨糊,她翻身而下,道:“我去找针线缝一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