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厅有侍立的宫人,听闻声响,皆是心知肚明。她们蹑手蹑脚将门带上,守在最外头的宫廊边,若有人来传什么话,也通通推却。站着行事实在不便,青橙畏手畏脚的,皇帝倒觉别有生趣,将青橙的低吟声含在吻里,一面动作,一面还不忘看着江边灯影,喘息道:“就像有人在瞧似的...”青橙愈发羞赧,埋在他怀里,腰都直不起了。

温存过,两人重新换了衣衫,才命海安宣晚点。

夜空晴朗,银河迢迢暗渡,密密麻麻的星子如随手洒下的珍珠,布满天际。皇帝牵着青橙在甲板上散步,船驶得很平缓,江风拂面,吹起两人的衣带袍角,簌簌作响。仪仗隔在百步开外,青橙依着皇帝臂膀,慢慢踱步。

倘若可以,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

有太监气喘吁吁的爬上御船,追在仪仗后头,低唤道:“吴爷爷...”

吴书来回头一望,见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忙折身问:“什么事?”掌事太监一张脸皱成一团,眼里含着浊泪,道:“吴爷爷,你可要好好帮奴才通传,皇后主子...皇后主子失了魂啦!”吴书来看他惊悸不安,心里早悬了颗大石,如今果真听在耳里,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问:“你说详细点。”

掌事太监不敢隐瞒,仔仔细细道:“皇后主子昨儿精神就不太好,睡到半夜还闹醒一回,说有人要...要谋害她。好歹劝着哄着睡着了,早上起床时精神也不错,欢欢喜喜去给太后请了安。中午用了晚膳,还请太医请了脉,开了两付镇定安神的汤饮,本以为会没事了,岂料...岂料刚才又说看见了...看见了鬼魅,差点就往江里跳了,亏得奴才们死死按住,才不至出事。”事关重大,吴书来不敢迟疑,小跑着追上皇帝,唤道:“万岁爷。”

扰了兴致,皇帝霎时没了笑意,严厉斥道:“什么事?”

吴书来未添一丝油醋,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禀告了。皇帝关切,喊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上前问话,道:“可宣了御医守着?”太监恭谨道:“已经宣了王大人、陈大人。”皇帝点了点头,面露忧色,朝青橙道:“朕去瞧瞧。”

青橙顺势道:“我跟你一起去。”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了,夜里风大,吹久了头疼。朕要是回得晚,你就早些歇息,不必苦等。”说罢,便命吴书来召来小船舫,移驾皇后的青雀舫。皇帝走后,整架御船空了大半,青橙闲着无事,就与海安在窗下绣荷包绣鞋袜。

她乐意守着一点一滴的时光,等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回来。青橙睡得不安稳,他一进屋,就惊醒了。皇帝脱了外袍往她被窝里钻,道:“还没睡着呢?”青橙看他面露疲倦,猜想定是皇后不好了,也未多问,只搂住他的腰,静静偎依。

皇帝睡不着,仰面而躺,望着瓜果连绵的帐顶,忽然道:“朕希望你,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做伤天害理之事。朕要你记着,凡事都有朕安排,就算你被欺负了、被太后训斥了、再或是被她们陷害了,你都什么也不要做。你要相信,朕会护你平安。即便要处罚谁,也让朕来动手。”

他突如其来的说了一番话,青橙似懂非懂,不禁问:“到底怎么了?”

皇帝侧身抱住她,紧紧的,似要将她镶入身体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郑重其事道:“你记着就是了。”停了停,极为累乏道:“睡吧。”

住在船上,不比在宫里,事事都能像风一样被吹散,弄得人人知晓。船与船之间隔得远,且并不是谁都可以随意召小船舫四处乱窜。故而皇后生病之事,知道的人竟极少。皇帝不说那晚发生了什么事,青橙也没有再问。过了几日,到了曲阜,众人弃舟住入行宫,青橙才知皇后那晚说撞见了鬼,是指撞见了死去的高皇贵妃。

她心思灵巧,虑及皇帝那晚诉的衷肠,便明白了大概。

皇后下了船就一病不起,连在孔庙的释奠大典也无法参加,幸而有太后主持大局,使得后妃参拜、致祭诸事等并未出什么岔子。青橙随皇帝登了东岳泰山,又至济南游览了趵突泉、历下亭等,短短不过七八日,便御驾回鸾,踏上回京路程。

在山东行宫的最后一夜,青橙睡得正香甜,夜空遽然划过一声尖叫,其恐怖森冷,叫阖宫不能入眠。青橙习惯性的往皇帝怀里挤,直挪到了床榻边,才惊觉身侧根本无人。

她翻身坐起,喊:“来人,掌灯。”

壁橱外守夜的宫人拿了蜡扦点燃两盏红纱灯,绯色光亮映在帷幕上,让屋里显得温暖安逸。青橙问:“皇上呢?”宫人回道:“上半夜皇后屋里的冬菱过来请驾,说皇后大不好了,万岁爷二话没说,连袍子也没穿,就起驾去了。”又颤抖着道:“主子,你刚才是不是被尖叫声吵醒的?已经叫了一刻钟了,奴婢听着,是从皇后屋里传来的...”

青橙正色道:“不许胡言。”

宫人惧怕青橙,忙道:“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青橙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他要操心的人太多太多了,岂会时时留在自己身边?深夜想着想着,平添了忧伤。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件衣裳,站在屋外阶梯下,望着月色来回闲步,

皇帝天亮时分才回青橙屋子,见她在廊下转来转去,没来由的生了气,道:“怎么出来了,衣服也不穿好,着了凉非得大病一场。”又觉自己说得实在不吉利,好像要咒她似的,越发生了闷气。青橙什么也不敢问,随皇帝进屋,伺候他洗完脸漱了口,喝了两口莲子茶,天便已大亮了。青橙道:“要不,你再歇一会?”他虽然对她动了怒,但此等紧要时候,青橙不与他计较。皇帝喝完茶,心平静了许多,温和道:“不歇了,得赶紧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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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便起了驾,坐了三日马车,至德州,便弃马登船,沿运河回鸾。

从宫里出来,青橙就再没见过皇后。每次想去探望,都会被皇帝拦住,说怕皇后将病症过给她。更何况,她还在哺育,要是再过给皎儿,可真就麻烦了。

此次回京,青橙并未上皇帝御船,而是与最初预备的那样,和永璋、永瑢还有皎儿同舫。几个孩子倒很高兴,终于可以和自己的额娘住在一起,想玩就玩,想闹就闹,不必像在太后船上那般拘谨无趣。青橙完全不知皇后情形,心里隐隐觉得忧虑,但在孩子们跟前却一点不露,陪着他们吃膳玩耍,不亦乐乎。

夜里皇帝不来,她就带着三个孩子睡,起码不觉寂寥。

有时候夜里辗转,青橙会暗暗想,幸而自己生得多,大的小的,相亲相爱,就算某一天自己真的失宠了,有他们陪着,总不至于孤苦无依。连着三日,青橙都未见着皇帝,甚至连皇帝一言半语的传话也没有。她只知道船在不停的往京城驶,且越开越快。而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自己船上的事,除了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旁的一概不知。

气氛越来越不好,虽然没有人告诉青橙什么,但青橙从远处船舫的装饰上,就知道大事不好。一日早上,青橙立在甲板上一望,发现所有船只上的华灯全部被拆掉了,通通换上了白纱灯,而远远朝皇后的船舫望去,竟是人头攒动,依稀还能闻见恸哭之声。

不着片刻,就有内务府的太监来传话,道:“启禀纯主子,皇后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