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桑桑从公司里出来后,她今天还是骑着电瓶车过来上班的。从公司的大门口里骑出来时,快要转弯时,池桑桑不经意间带到以前自己那个小工厂的位置,其实锦大靠近外边的地皮还算宽裕的,不过先前因为拐角边上的小工厂在,就差那么几米的距离,却是很难去规划位置和朝向都端正的大厦。

而池桑桑亲手卖掉了工厂地皮的产权给锦大后,自然是给锦大腾了个关键的空间。

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大概是筹建资金到位的缘故,地下车库的构造已经打好基础了,旁边的角落里放着堆积如山的钢材和其余的建材用料。

先前在靳斯南的办公桌上,她是看到过新办公楼的三维效果图的,光地下车库就有三层,大厦的设计草图是三十五层。

对于这种几十层的高楼大厦,最关键的地方其实是打地基,因为承载力必须要经过严格把关,只要地基打桩和地下车库都弄好了,上面的一层层倒像是堆积木似的,进度相对来说是轻松很多的。

锦大原有的办公楼自然是完全够用的,这幢在建的大厦是用来对外出租办公楼和商铺用的,在这个地皮价只涨不跌的市价下,其实只要圈了地皮过去,过上个几年,楼面价总能翻上一翻的。

她担任靳斯南的秘书也才几个月而已,虽然身为助理,其实对于靳斯南手上真正的主心项目她也是雾里看花,并不算看得通透。

不过惟有一点,她是可以无比确定的,靳斯南的雄心壮志远比她知道的要有城府多了。

池桑桑才想到这时,突然毫无预兆的在那个角落前面停了下来,大概是赶进度的缘故,最上方的大探照灯打下来,将这一片区域都照的如同白昼起来,不远处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来来往往的,耳边混合着钢材拖拉时的碰撞声,在这个无比寻常的夜晚,池桑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都是空荡荡的。

她才念初中的那会,正是爸和妈刚开始筹办工厂的时候,她还记得工厂刚投入运作的那会,爸和妈也经常熬夜呆在工厂里,亲自看管着运作的新机器,而她就是在那个一楼狭小的办公室里,耳边都还可以听到隔壁间机器沙沙的噪音,可还是无比安心的做着她自己的作业。

因为不管再晚,一家三口还是会其乐融融的一起回家的。

有时候太晚了,她作业写完后看书看着看着就会睡了过去,偶尔迷糊的醒来时,却已经是在爸爸那宽大安稳的背上了。

那时的爸爸才刚步入中年,正是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

她原以为那样安稳的肩膀会陪伴她一辈子的。

谁能料想到世事的多舛无常,这个为她撑起一片天无所不能的爸爸也会这样突然的离去。

池桑桑还没想多久,直到觉着鼻子酸酸的,这才重新骑车加快速度开了过去。

自诩比同龄人都要早熟世故的她是贱卖了爸爸一手创办起来的工厂。

倒不是工厂的地皮价卖亏了,她卖掉的是爸爸曾经奋斗过的心血。

签给锦大的地皮转让书的那刻,她在想着什么呢?

不可否认,那时一方面是工厂的确内外交困,加之资金短缺已经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更多的还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私心,既然都已经到了走不下去的地步了,她就宁愿赌上一回,她想追随上叶淮容的步伐,替自己打算一回。

可是,世事果真是兜转的令人可恨。

眼下她自己走到现下的局面,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只是才一想到自己腹中的生命,她便主意全无。

先前在医院里,她之所以会冒出流产的念头,其实完全是惊恐过激之下的本能反应。可是此时,她忽然又开始彷徨动摇起来。

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办才好。

可是真的要去流产的话,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残忍扼杀掉的场景。

她不敢。

池桑桑回到家时,孙玉芬已经做好晚餐。她大概是心疼桑桑,晚上也是做了一桌的菜,正好黄莺也是回来小住几日,孙玉芬平日也嫌冷清,有黄莺这个爱说话的过来,她也是挺开心的。

黄莺白天都要跑报道也没正儿八经的吃午餐,开饭时就狼吞虎咽的,没吃几口还要伸起大拇指夸赞下孙玉芬的厨艺好。见着池桑桑似乎胃口不佳,她这才随口问道,“你该不是要减肥吧?”

“这几天好像有点累到了,今天下午去医院里看了下,医生说饮食清淡点,注意休息,应该过几天就会没事的。”池桑桑勉强自然的应道。

“哦。也有道理。”黄莺一脸赞同的应道。

“桑桑,那你明晚想吃什么,妈明天去菜场里买来。”孙玉芬自己手术后胃口就没好过,而且这几天她其实身体又觉着不太舒服,只是怕池桑桑担心没有和她说,眼下对池桑桑说得倒也深信不疑。

“妈,你不用特意做什么了。而且医生说你要静养,不能太劳累的。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池桑桑一想起正事,见着妈虽然做了一桌的菜,其实也没吃多少,她说这时,也是一脸的担心。

“我没事。”孙玉芬生怕池桑桑追问起来,倒也没有再多话了。

吃好晚饭,池桑桑洗好澡后便躺在**休息了。

夜猫子黄莺洗好澡后便习以为常的到池桑桑房间里串门唠嗑起来了。

“桑桑,哎,有时候想想,当军嫂其实也挺寂寞的,这不你看我新房子虽然装修好了,不过陈平大都时候都不在家,那新房子也是空荡荡的,我都情愿跑过来和你们一起住。”黄莺也挤着躺在池桑桑的旁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过陈平的上司就不一样了,他就自由多了。上次那个纪队怎么样?你们现在进展如何?”黄莺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纪程骁的事情,原本的那点小失落立马一扫而光,一脸兴奋的望着池桑桑。

“莺莺,我今天辞职了。”池桑桑突然开口牛头不对马嘴的应道。

“什么?好端端的干嘛辞职?你那份薪水我可是眼红的很。”黄莺也是一脸的讶异,顺带着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提问。

“现在叶淮容出差回来了,而且他的办公室也和我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以前也照顾过我,这样也挺尴尬的。”

“说得也是。要是换做我,估计也会跳槽的。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黄莺关心的问道。

“我也没想好。不过感觉外贸这个行业我也做腻了,我打算换个行业,就是暂时没有想好去哪个行业。莺莺,我都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才要去转个行业,估计薪酬待遇比应届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喽,你要是改行,这不又要从头开始。轻易还是不要改行了,要不然你这几年的经验都白学了。”黄莺无比干脆的应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没想好去找什么类型的工作,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用人单位招聘的旺季,工作也不一定好找。我也不能宅在家里,我就怕我妈知道了多想担心。”

“也是,阿姨这人挺会多想的。桑桑,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单位刚好有个同事请了产假,她要休息几个月。我们单位人手本来就少,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少了一个每个人都忙了很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推荐你去我们单位上班,不过你现在进去,就是个临时工,没有编制的。你自己同时在网上投简历,几时找到好工作再离职就行了。”

“我当临时工倒是不介意的。而且我可能也就是先做几个月当下过渡期。就是我和你的专业一点都不搭的,我怕不能很快上手——”黄莺说的这个建议正中池桑桑的打算,不过一想到现实,她还是不无担忧的应道。

“哎呀,这你就放心好了,我和你说,像我们这种汉语言文学专业出来的大头鬼,是最最容易被替代的,只要稍微有那么点文字感觉就行了。我们单位是编辑和外跑记者轮着做的,一般是一个月负责报刊版面编辑,一个月到外面外跑负责采编新闻。都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刚开始的头几天,我友情先带下你,保管你没几天就会熟络起来的。”黄莺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见她这样信誓旦旦的,池桑桑原本的担忧这才舒缓了不少。

一小会后,她又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说道,“莺莺,真是多谢你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妞,这么见外就不是你的作风了!老子也不是死皮白脸的住在你家白吃白喝白睡的,你真要这么客套的话,老子岂不是天天都要和阿姨说谢谢了!”黄莺果然翻了个大白眼给池桑桑,不过见着桑桑似乎的确有些疲累,她之后没聊多久,便也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第二天起来时,黄莺果然意气风发的和池桑桑一起去她们单位报到去了。

黄莺工作的单位是建。市日报,虽然听起来是高大上的工作单位,里面的人员倒是良莠不齐的,一共加起来也不到十几个人,而且据黄莺所说,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关系户,所以她作为一个老油条,带着桑桑过去也是毫无压力。

池桑桑以前也听黄莺挂在嘴上碎碎念的领导,她先入为主的印象里以为会是个雷厉风行颇为强势的女强人,未料到见了面,却是个温存知性的中年妇女,脾气极好,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这样的女上司也能是母老虎?

池桑桑第一次觉着黄莺大概是八卦新闻跑多了,有时候的形容也是言过其实的。

不过好在事情倒也顺利,单位里正好缺人手,黄莺简要说了下好友有兴趣过来打下临时工,有黄莺这样的老手带着,而且看着桑桑也挺活泛的,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应届生强点,她上司便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第一个星期,池桑桑便跟在黄莺的后面打酱油,认真学习她的提问和交流方式。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章法可循,大都是看个人的灵活和收放程度。

别看黄莺平常没个正经样,真要采访起来,倒也是思路清晰中规中矩的。

好在去采访的那些点其实也都是附近的点,单位又是管派车的,虽然是在外面出差,工作强度也不是很大,而且也不需要朝九晚五的到办公室里打卡,其实反倒自由。

黄莺见着池桑桑也没有特别的不习惯,又碎碎念起来,“现在这么秋高气爽的,你可是挑了个好时机出来和我混,你都不知道这炎炎酷暑和寒冬腊月在外面跑的心酸,说多了都是泪——”

“现在天气倒是挺舒服的。”池桑桑一脸平静的应道。

“恩。算你走运!不过,桑桑我和你说,明天带你去的场面可就高大上了,这次再带你出勤后,接下来估计你就要单独完成任务了。要不然老是两个人一起做事,估计老大会有想法的。明天机会合适的话你也练练胆子,我在边上给你把关。”

“恩。我知道了。”池桑桑点点头应道。

第二天她们去采访的是建。市青年杰出企业家的表彰大会,还有建市当地政。府的一把手二把手也会出席,场面既严肃又热烈,进去的时候又要签到又要工作证什么的,黄莺凭她自己混了这么几年的那点人脉,还特意占到了前面第一排的记者位置,这样在现场提问发言都是最有优势的。

因为今天早上出门时,池桑桑留意到妈似乎不太舒服,她和黄莺那会赶着过来现场,早上就匆匆出门了,不过不知为何,现下坐在这里,旁边人声攒动着,她却是莫名的担心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下众人的位置太过于密集,乌压压的一片人都眼巴巴的挤在这片最靠前的区域里,池桑桑心头是莫名的焦虑起来,凑巧身体又不是很舒服,还没正式开场,她便开始冒冷汗了。

黄莺本来是还左顾右盼的,要特意看下自己周围的是哪些媒体,留意到池桑桑似乎身体不适,她这才关切的问道,“桑桑,你没事吧?”

桑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鼻子不知道比以前灵敏了多少倍,周遭各种的汗水味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加之空气流通不畅的,竟然交织出了一股酸臭难闻的味道,她觉着自己的胃部又要开始蠢蠢欲呕,这才起来疾步朝侧边的卫生间那边走去。

黄莺一回头,见着桑桑二话不说的朝卫生间那边跑去,她目测了下离大会正式开始应该还有一小会,担心之下便也跟了上去。

果然,她才刚走过去,便见着池桑桑站在卫生间正中央的洗手台前,开始做呕起来。她今天早上也没吃下去什么,吐了好一会,也只是吐了点清水出来,不过大概是担心要继续呕吐起来,黄莺见池桑桑左手一直压在她自己的胸口前面,就这样微弯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的。

“桑桑,你最近怎么了?动不动就呕吐,吃饭又没胃口,该不是食物中毒了吧?”黄莺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没事。就要开始了,你要不先回位置那边吧?”池桑桑无比勉强的应道。

“哎你都这样了,我哪有心思坐在那里啊,反正这种会议我待会随便听上个一会,采访稿随便写写就是了。桑桑,公共卫生间里的水漱口太脏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过来漱口。”黄莺说完后倒是又疾步朝外面走去。

池桑桑也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不过大约胃里又开始翻涌了,她便继续微弯着身子,对着洗手台作呕起来。

方才黄莺开口说话的时候,靳斯南正从隔壁的男士洗手间里出来。

他是今天青年企业家表彰大会的代表之一。

方才池桑桑是因为弯着身子,而黄莺则是担心池桑桑的缘故,撂下一句话后便火烧火燎的走出去了,两人都没有留意到从隔壁洗手间里走出来的靳斯南。

池桑桑自己弯着身子,觉着身边似乎有脚步声响起,她本来就是低着脑袋的,目光继续朝下便望见自己身边修长的双腿还有蹭蹭亮的皮鞋,分明是个男士。

她以为自己挡了旁边之人洗手的位置,便很主动的朝边上站远了点过去,未料到下一秒,脑袋上方忽然响起了冰冷的声音,“小报记者的薪酬难道会比锦大的薪酬更有诱惑力?”

池桑桑脑海里有那么一当会的发蒙起来,抬首时果然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靳斯南,堪堪的站在自己的身侧,神色冷峻。

见着池桑桑整张脸都惨白的跟张白纸似的,脸上却还是冒着冷汗,靳斯南的脸色不知何时也早已铁青起来。

可是他这样走近了,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也跟着鲜明起来,池桑桑以前是并不排斥烟草味的,眼下无缘无故觉着刺鼻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了的又开始做呕起来。

靳斯南望着面前的池桑桑,穿着宽松,脚下也是平底鞋,有那么一刹那,就像是被蒙了心智的人突然开窍了似的,他脑袋里忽然就如梦初醒过来,下一秒,早已一把握住池桑桑放在边上的手腕,出声问道,“桑桑,你是不是怀孕了?”

若是仔细听去,靳斯南向来不动声色的声音里竟然也破天荒的发抖起来。

“我没有。你想多了!”池桑桑寻空应道,不过还是没有平复过来,靳斯南这样站在她的身侧,明明是有满腔的话语要说,可是一时间噎在那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来。

回想起池桑桑这阵子的反应,他随即快速推算了下日期,应该是怀孕的缘故,而他竟然会迟钝到这样的地步。

若不是今天过来参加表彰大会的话,如果没有在这里碰上桑桑,后果他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

一想到此,他只觉得歉疚的很,可是再歉疚万分也是抵不过自心底里蔓延上来的欣喜之意。

“桑桑——”他只喊了声她的名字,可是千言万语的却又像是堵在了喉咙口里,见着桑桑还是难受的要命,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又不知道怎么可以帮桑桑分担些,想了想便伸手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起来帮她顺下气。

池桑桑这样低着脑袋,旁边有几绺碎发便顺势荡了下来,他怕桑桑呕吐起来会沾到荡下来的发梢上,左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右手却伸过来帮她脸颊边上的那绺碎发轻轻朝后边挪了些去,大约是留意到桑桑的脸上还在冒着冷汗,他便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有些吃力的伸手过去替她擦了下额角。

感应到靳斯南毫不避嫌的伸过来擦拭了下自己的额头,池桑桑一边作呕时还不忘出声,“我没事不要碰我!”说时脑袋也随即跟着避开了点。

刚走到卫生间的前面,就见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士站在桑桑的身侧,还伸手无比亲昵的拍着她的后背,另外一只手似乎不怀好意的朝她脸上拂去。

这么粗粗一望,黄莺只看到个背影而已,加之靳斯南站在侧边的角度问题,她只望见靳斯南的大半个身影都像是要把桑桑笼在怀里似的,她瞬间就想到了此人趁人之危性。骚。扰的场景,正好桑桑避开脑袋时说了那句“不要碰我”,她顾不得多想就疾步上前,手上端着盛了冷水的杯子迎面就朝靳斯南的脸上泼去,全副心思都在池桑桑身上的靳斯南随即也是条件反射的抬头朝黄莺望过来,黄莺还没看清靳斯南的长相,早已一记响亮的巴掌就扇了过去,“cao!臭小子!你连我黄莺的姐妹也敢碰,是不是活腻了!”